羅劍向發出聲音的方向走過去。第二排試驗台盡頭的辦公桌前坐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短發女子,她兩眼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麵前的電腦屏幕,長長的睫毛微微向上挑起。她用右手輕按鼠標在桌麵上左右滑動,左手時不時的敲一下鍵盤。看上去,電腦屏幕上麵的內容比剛剛進來的客人更具吸引力。
“你就是新來的小顧吧?好像從前沒見過。”
女子轉過臉來,盯著羅劍的眼睛。“你是新來泡妞的吧,我也沒見過你。”
羅劍感覺兩眼一亮,沒想到技術處能招來這樣的美女。這樣的美女能放棄到電視劇《紅樓夢》裏當“釵”的機會來我們技術處受苦,不容易。想必因為說話太傷人,被吃軟不吃硬的導演給開了。“看你文靜靜的,怎麽這麽說話。我是羅劍,不是來泡妞。我來找你們顧大夫。”
“找我什麽事?”
“你是顧大夫?”
“不像嗎?”
說著,顧大夫從羅劍手裏拿過侯衛東的死亡報告。
“原來你就是羅劍。差點鬧誤會。我們處長讓我全力配合你。看,我正給你們做圖呢。說吧,要我怎麽配合?”
羅劍心裏嘀咕,差點兒誤會,真誤會了又該怎麽說?他走近兩步盯著電腦屏幕,“給我們做什麽圖?”
“液相色譜圖。”
液相“色”譜圖?分明又是變相罵人。羅劍抬頭盯住小顧。她很認真,從神態上看不出來她有變相罵人的意思。
小顧接著說,“我們用這種辦法分析微量化學成分的含量。你看,這條線代表標準含量,這條線是死者腦脊液裏神經毒含量,這條是血清含量。神經毒在血清裏沒有,卻出現在腦脊液裏。這說明毒素是直接被人注射到脊髓腔裏麵去的。”這種毒素的厲害報告裏都說清楚了。有問題嗎?”
“有。能把毒素射到脊髓腔的人,功夫一定不俗吧?”
“不是人人可以做到,但是經過練習,多數人都可以完成。醫生護士可以,訓練有素的暗殺高手更不在話下。關鍵是凶手和受害人必須離得很近,他們之間幾乎近到零距離。還有問題嗎?”
“明白了。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這種神經毒說是從澳大利亞硬殼蟲身上發現的,國內有這種硬殼蟲嗎?”
顧大夫一笑。“現在的技術水平,隻要知道一種毒素的分子結構,就能在實驗室裏把它合成出來。雖然這種神經毒最早在澳大利亞發現,並不是說,隻有澳大利亞才有。我們市的武城醫學院生化係就有人合成過這種毒素。還有問題嗎?”
“你好像急著趕我走。”
“不是趕你一個,誰來我都趕。這叫一視同仁。我這不是急著寫報告嗎。處長說了,不完成作業不許回家。你要是有心約會,下班再說。”
“你倒是挺直接了當。我確實想約你出去。去武城醫學院生化係了解一下神經毒的保管記錄。”
“真的?現在就走?”
“怎麽?不寫報告了?”
“能往外跑,誰願意呆在這個黑屋子裏?處長說了,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跟武城醫學院生化係實驗室相比,顧大夫說的黑屋子可不算黑。大學實驗室裏的東西從地麵一直堆到屋頂,物滿為患,連存放神經毒的低溫冰箱都被擠到走廊裏。羅劍注意到冰箱上麵有把老式的鐵皮鎖,用手一拽,竟然開了。
顧大夫笑道,“那是象征性的,防君子不防小人。給冰箱上鎖的原因不是怕人偷東西,而是確保冰箱蓋子不會被人隨便開開關關,或者忘記關嚴。這種低溫冰箱製冷到零下二十度。如果關不嚴,裏麵冷藏的寶貝就變得一錢不值了。”
羅劍左右看看附近沒人,小聲說:“那就請你不動聲色的通知神經毒的主人,讓他抽時間清查一下,看看他的寶貝丟失沒有。”
顧大夫大眼睛一挑,“不用你吩咐,我昨天已經讓陳教授查了。我們可以去找他,當麵問問結果。”
羅劍當時對這個新來的法醫刮目相看,沒想到,她不光人長得好,個子高,爽快,而且幹起工作又機靈又主動。
陳教授是個白淨的中年人,好像整日埋頭研究,不太喜歡曬太陽。他中等身材,比“風衣人矮些。看上去有點謝頂先兆,不過人很熱情,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到底是當老師的,一但開口便要講夠四十五分鍾。“自從接到顧大夫的電話,我就開始和研究生一起核對清點神經毒樣品。結果我這裏的樣品一管不少。正要給顧大夫回複,突然想起本省有好幾個合作單位都跟我要過神經毒樣品做實驗,他們那裏丟沒丟,不問怎麽知道。於是,我一個一個打電話詢問。幾家合作單位都說沒丟過樣品。可是,其中有一個合作單位,就是省老年病研究所發現,我們寄過去的樣品好像沒有活性。沒有活性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呢?原來他們擔心自己的研究生把實驗做砸了,不好意思告訴我們。希望我們能夠再提供一些樣品讓他們重複試驗。”
羅劍一抬手,“對不起陳教授,打斷你一下。你說的‘沒有活性’是不是可以解釋成有人沒關冰箱蓋子,讓你的寶貝變得一文不值。或者可以有另外一種解釋,比如說被人調包?”
陳教授指指羅劍,“你說的很對。我們昨晚和今天上午都在測試,發現十分之一的樣品完全不含神經毒活性,十分之九的樣品測試非常滿意。於是隻能有一種解釋,像你說的,部分樣品被人掉了包。”
說來說去說了半天,神經毒樣品還是丟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在陳教授的冰箱裏丟的。所有知道冰箱裏存放神經毒的人,包括陳教授在內都有嫌疑。羅劍立刻站起身走到一邊撥通小組成員的電話,讓他們馬上來兩個人做筆錄。
陳教授又想起什麽,“這麽一聯係,我想起來了。兩個多星期前有人從窗戶跳進走廊。學院區派出所的警察來過,說小偷在窗台下麵留下過腳印。因為沒丟什麽東西,也沒人關心抓到小偷沒有。
“陳教授,你再好好想想還有什麽事請。一會兒局裏來人,請你跟他們詳細講一遍。另外,所有接觸過神經毒的人,都不要離開。我們需要個別了解一下情況。
羅劍手機一陣猛響,是老張打過來的。電話裏的聲音顯得很興奮。“組長,重大發現!我在公交公司人事處找到了侯衛東四十年前的檔案。原來侯衛東從前不叫侯衛東,文革中期改的名字。他就是侯大勇!”
“侯大勇是誰?他是什麽名人嗎,我怎麽沒聽說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曾經是醫學院的學生,和另外幾個人一起組織過造反派,參加過武鬥,整死過人。他那幾個哥們一定知道些什麽線索。我這就去他家裏。”
羅劍一向敬重老張。有時候甚至覺著老張應該當組長領導他。或者還是他當組長,老張應該當處長,橫豎領導他。既然老張覺著四十多年前的事對今天的案子很重要,就讓他查下去吧。他自己要去一趟派出所,看看生化係破窗而入的盜竊案查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沒有。
回去路上,顧大夫顯得有些沉重。也許因為派出所除了一雙球鞋底子照片之外,對十幾天前生化係發生的偷盜案沒有查出任何線索。而且,負責做筆錄的同事來電話說生化係接觸過神經毒的幾個人都不符合風衣人的體型輪廓。
起先,羅劍自己也在考慮案子下一步偵察的重點,無奈顧大夫身上飄過來的香氣讓他無法否認她的存在。他想找個話題,可是看她那麽深沉,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還是決定從工作入手。“顧大夫你說說,殺人的辦法這麽多,為什麽一定要用神經毒殺人?”
“對不起,我想的不是這個。而是侯大勇這個名字。它在我腦子裏好久了,埋的太深,竟然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聽到過它。”
“是嗎,可惜我不能鑽進你的腦子裏幫你找。告訴你,我找東西的本事可大了。”
顧大夫看他一眼,“那我問你,找著對象了嗎?”
一個羅劍沒有想過的問題,他卻回答得讓他自己感覺很滿意。“這個問題得好好想想,怎麽說才不至於把事情搞砸了。嗯,經過仔細考慮,答案是:我找到了。說來也巧,就是今天找到的。”
“是你自己找到的,還是你爸幫你找的?”
“我爸?跟我爸有什麽關係?”
“我們處長說,‘刑警隊找我們幫忙的羅劍是個好苗子。他爸和我是老戰友。’”
看來老爸的工作已經做出家了,做到市局技術處了!也難怪,退休前他是技術處處長,現任處長也是他推薦的。“你們處長說的不假。”
“好苗子不假,還是老戰友不假。”
“都不假。我坦白,我爸確實提到過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你。要不然我早來找你幫忙了。”
說著話,車子已經開進市局停車場。羅劍看一眼顧大夫,心裏覺著有一種滿足的感覺。“顧大夫,我們小組晚上開討論會,你來嗎?”
“你們開你們的,我有我的事。”
“那咱們的事,就這麽定了?
“想聽我回答嗎?單腿點地。”
“我現在就單……”
“得了,開會去吧。不過,如果我今天晚上想起那個侯大勇是誰,我會隨時找你。”
顧大夫臨走的時候衝著羅劍笑了一下。就這一笑讓羅劍感覺心裏一陣爽歪歪,好像他們的事就這麽定了。
老張敲開侯衛東的家門,出來的是他生前的老伴杜秋月。她看上去也快六十歲的人了,因為丈夫走的突然,心裏的難受和失落一時難以彌補,也無心梳洗。屋子裏窗簾沒開,顯得陰沉。飯桌和茶幾上到處都是飲用水瓶子。看見警察來了,才忙著拉窗簾開燈,聲調低沉地張羅老張喝水。老張請她不要麻煩,他隻是想看看侯衛東留下的舊東西,比如老照片什麽的,或許能提供什麽線索。杜秋月說,這牆上的獎狀都是舊東西,年輕時候得的。退休前好多年都不興這個了,老侯拿回來的隻有獎金,說是比別人拿的多。他呀,幹起工作來不偷懶。說著說著忍不住拿起紙巾擦拭眼角。
老張安慰幾句,站起來一張一張地看那些獎狀。他注意到那些獎狀都是七、八十年代的東西,便問有沒有文革時期留下來的?杜秋月想想,“喲,那時候我還不認識老侯呐。對啦,倒是有個老箱子,他說裏麵有別人的東西,不讓我收拾。那不是,最底下那個。”
說著,杜秋月把老張帶到臥室一角。那裏摞著四五個箱子,有新有舊。最下麵的一個是個木頭做的,鍍銅的鎖已經沒有多少銅質,黑色的鐵皮表麵隱約可以看見一點黃色。她讓杜秋月靠後站,自己上前把上麵幾個箱子搬開,然後把那個木箱子拉到屋子中間的燈底下,小心翼翼地把它打開。裏麵全是些舊衣服,有藍的,綠的,和灰的。還有棉襖棉褲,毛衣毛褲什麽的。這些東西勾起老張許多回憶。當警察之前,類似的衣服他都穿過。當年當警察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自己花錢買衣服。沒想到這個侯衛東比他還念舊,居然把這些衣服都留下來了。從前把這些衣服拿到委托商場還能換個一瓜半棗的錢,如今物質極大豐富,留這些東西算是砸手裏了。送都送不出去。
老張顯然有些失望,翻東西也不像開始的時候那麽小心。他拿起一件棉襖一抖落,就聽見當啷一聲,一根黑色的棍子掉在地上。老張撿起來一看,像是一根警棍,隻是年代久了,黑色的油漆或者浸到木頭裏,或者碰上更硬的東西被蹭掉了。這種警棍隻有電影裏見過,像是解放前“黑狗子”用的那種。按理說這些舊東西一解放就上交回收了。七十年代末期“平亂”的時候臨時動員了不少工人民兵,一時沒家夥,就把這些當年的警棍發下去使用。當時上麵明文規定警棍使用後必須全部收回,不知怎麽疏忽了,侯衛東這裏還藏著一根。
仔細打量這根警棍,頭部略粗,尾部稍細。頭上有些黑裏透紅的顏色可能是血跡。尾部纏著紅綢子。稍一扭動,紅綢子竟然寬鬆起來,自然脫落。老張撿起來一看,不是一般的紅綢子,而是一個袖章。上麵寫著兩個字,“狂飆”。老張眼睛一亮,心說我找的就是你。這個袖章就是當年造反派組織“紅色狂飆”的標誌。這說明,死者侯衛東就是當年紅色狂飆組織的頭頭侯大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