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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瑣憶

(2020-05-09 23:45:03) 下一個

母親是一個大家庭裏最小的孩子,從出生起就有兩個奶媽照顧。不過她的運氣不大好。還紮著羊角辮的時候正趕上解放,一夜之間家貧如洗“連筷子也沒有剩下一根”。高中快要畢業又趕上升學和家庭成分掛鉤,生生碎了大學夢。後來得了她大姐的指點,遠赴邊陲參加建設兵團。據說這回時機還趕得不錯,再晚些地主子女和兵團戰士就無緣了。

細數起來母親總說自己時運不濟。其實講述人生故事有點像摘菜,好葉幾筐爛葉幾筐,看你想出示哪樣。我想母親首先該慶幸的是外公沒有被鎮壓。哪怕後來外公晚景淒涼,後輩連墳都找不到沒有個祭拜的地方。在那個年代自己死社會死都是不被允許的,隻有生病死才不會給兒女添亂。外公做到了。外公還在的時候母親作為幺女也算兼有父慈母愛。當時她的哥姐們都已經工作,家裏的日子漸漸又能伸開手腳。聽父親講起來,母親那幾年成天約著小夥伴們從上街遊到下街,頗為風光得意。父親的口氣有些不以為然,不過那描述倒透露出些許母親的張揚,後來被生活壓抑了不少的張揚。父親和母親住在同一個鎮上,抗戰時期國民黨的臨時教育部就設在這個小鎮。外公從上海返鄉的時候為了孩子們的教育把家安在那裏。那裏山明水秀。幽靜的山清澈的小河成片的竹林古舊的寺廟,還有河上的拱橋青色的瓦細雨濡濕的石板路。。。那是父母的故鄉也留著我童年依稀的記憶,如今都已沉澱在歲月的河流之中無處打撈。

母親到了兵團以後生活的艱苦和勞作的繁重自不必說。但因著脫離了被歧視的處境,倒讓她比原先覺得舒心一些。在回憶中她周圍的人多是善良淳樸的。所以多年以後她以“收腳印”的理由又回到了那片黑土地。讓她感動的是,那些留在農場的戰友們熱情依舊。

再後來父親為了解決分居兩地的問題,主動申請從北京調到三線工作。幾年之後的夫妻團聚終於給了多少帶點浪漫色彩的愛情故事一個圓滿,當然也說不定是一個終結。大約等到在一起生活母親才發現父親的種種缺點,貪玩不顧家不求上進。母親為此念叨了多半輩子。推夫無望,母親及時變身為最早一代的推媽。偏偏遇上一個後坐力強大的女兒,母女之間的戰爭曆經多年方才落下帷幕。

想來母親當年也是積極要求進步嚴守艱苦樸素的。記得那年我上小學二年級,學校為了慶“六一”辦了一個猜謎會。那天我難得穿上一件新衣服,淡綠色的的確良襯衣,左胸上繡了一朵蟹爪菊。那時的我壓根沒見過世麵,對於衣服和猜謎都沒啥感覺。仗著聰明的同伴,好歹帶回幾件獎品和滿心的快樂。不想一進門就飽受責罵。母親從“資產階級思想”一直追蹤到我不肯用心把謎語猜完必定出於急著秀新衣的虛榮。母親一次次以類似的教誨讓我深深體會到,人生不應該是快樂的享受而是一連串需要努力去做的功課。如今回想起來,倒也不覺得母親格外荒唐。畢竟在那個年代,念書是讓人走出狹小天地的唯一路徑。

母親的轉變是在她調到了旅遊公司之後,那時我已經離家去上大學。假期回家見她每天換一身旗袍蹬著高跟鞋搖曳出入。父親於是不肯讓她去買菜,說這身打扮會被小販們敲竹杠。我上大三的秋天母親去學校探望,穿了一身天藍色的毛衣裙。同宿舍的姐妹在不久前見麵的時候告訴我,那套裙子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她在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以後立刻去買了一條同樣顏色的裙子。母親的朋友在回憶中稱她為“時尚達人”。隻是可憐的我終於還是錯過了有關“精致時尚”的啟蒙教育。

幾年前我陪父母坐遊輪去夏威夷,事先告訴他們要帶“正裝”。母親就將當年的旗袍翻出來放了兩寸,所幸還穿得進去。到了遊輪的“照相日”,父母很開心地任由攝影師擺布拍了不少照片。待到得知每張照片要二十五元又百般地舍不得。那些照片稍稍有點美顏效果倒也不太失真。既然看得出來他們十分喜歡,我就堅持挑了一些。隻是我向來不愛整理舊物,當時的U盤已經沒了下落。臨到此刻要用,隻好將手頭僅有的一張掃描出來。效果不免差些。

母親臨走時將照片上這件墨綠色的旗袍留給我。隻可惜我十分不爭氣地比身材高挑的母親小了整整一號,加上覺得那旗袍的顏色和質地厚重了一點,估計穿上的機會寥寥。不過我還是小心地將它收撿起來。一同收撿的卻是,這一世裏絲絲縷縷牽牽絆絆的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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