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到家裏。
她踢掉半高跟的黑漆皮鞋,換上掛著兩個小絨球的粉色拖鞋。順手把暗藍色的軟皮女包摘下來掛在門邊的衣帽架上。再脫下灰色西裝小外套掛在包的外側。然後穿過窄窄的門廳走進廚房,從一排掛鉤上取下印著卡通圖案的圍裙套進脖子又從後腰處係好。廚房的操作台的角落裏放著一隻慢燉鍋,早上離家前她頓了一小鍋紅棗烏雞湯,正好一碗的份量。揭開鍋蓋,香氣撲鼻而來。她眯著眼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氣。側身打開雙門冰箱的冷藏室,裏麵塞滿了周末采購的各種蔬菜和副食,分別裝在不同的塑料袋或包裝盒裏,井井有條地碼放著。她從裏麵抽出萵筍,在菜板上切下頭上的部分,麻利地削皮切絲焯水,用鹽、香油和白醋拌均。主食是超市買的金銀卷,放在蒸鍋裏加熱。微波爐裏熱出來的麵食嚼起來口感不好。
一個人在燈下吃晚餐。燈是白光的,顯得有點冷清。但她享受這樣獨處的空間,否則不會離開父母來到這個遙遠陌生的城市。她算是小白領吧,又沒有養家的負擔,還有能力在都市中獨自租下一居來為自己遮風擋雨。在有了一些經曆之後,她也不急著按父母規劃的人生路線早早尋個歸宿。做了幾年的工作已經駕輕就熟,朋友們不時小聚一番,周末的時候約人閑逛看電影吃小吃或者隨心添兩件時新款式的衣衫。當然也少不了一二位沒有確定關係但還算密切的男性朋友。日子像慢悠悠的風車那樣轉動著,似乎會一直這樣轉下去。但還是缺點什麽,或許是一份理解和陪伴吧。總會有一些委屈的清冷的覺得被世界遺忘的夜晚,那個叫作孤獨的東西會從空氣中嘶嘶地冒出來,透過每一個毛孔滲進肌膚,讓她感覺到深秋般的涼意。
不過現在不同了。
吃完飯不緊不慢地收完碗碟,她提著包走進臥室。臥室裏有一個碎花布麵的單人沙發,沙發前放著同樣花色的搭腳。擰亮落地燈,柔和的淡黃色光線均勻地散開。她坐下來取出包裏的手提電腦擱在伸直的腿上,上身舒舒服服地向後一靠,好像連心情都歪倒著斜靠下來。她一邊開啟電腦,一邊琢磨著準備在給他的郵件裏寫點什麽。
她想告訴他,今天她把寫了一周的行業分析報告交上去了。頭兒好像還比較滿意。這要謝謝他的鼓勵。雖然她的職業就是做各種分析研究,其實她並不太相信自己做出來的結果。反倒覺得結果取決於你選取的模型和引用的數據。其實從一開始你的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的結論,采納的論據不過是為了支撐這個結論而已。一份頭頭是道有根有據有圖有表的報告最多隻是做到了自洽。而在一個係統當中有那麽多不可控的因素。角落裏無數的蝴蝶正在扇動翅膀,你卻必須強迫自己無視它們。她告訴他,自己正在轉向不可知論——世界既是你看到的樣子,又完全不是那個樣子。無論是你的理性還是想象力在這個問題上都無能為力。隻是,幹這一行最需要你對個人判斷有絕對的盲目的信心。因為你首先要說服自己然後才能讓別人信你。她問,一個不可知論者適合做什麽行業?隨即微笑起來。她並不期待他的回答。
她還要告訴他,上次逛街的時候她看上了一件麻紗的連衣裙,差不多能蓋住腳麵。牛仔藍的,直上直下沒有束腰。穿上這條裙子讓她覺得自己有點“仙氣飄飄”的。或者,晚間穿著出門,打上厚厚的粉底,塗上深色發烏的唇膏,在眼角勾出長長的上挑的眼線。可以嚇人也。她一麵攢著想寫點話,一麵忍不住笑出聲來。
還有,她準備去買一本素黑的《一個人不要怕》,網上有人推薦的。作者的名字和書名都很酷。她很同意一個人會怕,特別是一個女人,一個住在人群擁擠的都市的單身女人。主要倒不是關於安全,而是關於未來。不過,兩個人就不會怕嗎?似乎人越多怕也散開得越快,甚至到了後來人們已經不去想所怕的是什麽了。他們互相確認著彼此勸慰著,就像一起守護著一個共同的秘密。還真不如去享受一下怕呢。。。她搖了搖頭,書還是不要買了。
每隔幾天她都會在郵件裏這樣碎碎念一番。他的回郵總是三言兩語:“你還好嗎?”“做得不錯,加油!”“沒關係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她知道有人在聽她的訴說,這就足夠了。
今天,她點開他的郵件,裏麵寫著:
“親愛的朋友,您好!您訂製的‘網絡相伴機器自動回複服務’已經到期。在此提醒您及時繳納下一年度會員費。我們衷心感謝您對我們這一年工作的認可,並深深期待繼續與您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