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老鄉親》（二）一個造星的時代

 

前一篇小文算是偶感所得，不曾料到引起熱議，猝不及防，仍在頭暈目眩中。：）謝謝支持的朋友們，謝謝中肯的意見。還要就為兄所提到的，兩個女工是在綁鋼筋而非砌牆（二者勞動強度差別很大），特別對上文作出更正。如此更加體會到“寫作使人精確”的含義。當然最要感謝諸位的是，終於讓我有機會過一次“感謝致辭”的癮。

寫文章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指責或聲討的情感，因為我相信影片《秘密》裏的說法：與黑暗抗爭隻會增強黑暗的勢力。也許我真正想做的不過是借著這樣的檢視，讓我更加看清我自己以及我身處的時代……

（正文）

當我以為自己很久沒有遇到過窮人的時候，隻是因為我置身於一個造星的時代。

 這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時代，造就了難以計數的明星和富豪。白手起家，平步登天，恐怕沒有什麽比這更有激勵效應了。

某某十年前兜攬生意的時候，連墨鏡上的商標都不知道要摘，現在搖身變成了當地首富；某某當年一起泡夜市，如今坐著火箭直接上了胡潤排行榜；某某大牌幾年前隻是坐在自己自行車後座上的鄰家小妹；某某歌星出道時還央求咱用那把破吉他伴奏……我是這些故事的聽眾，我想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聽到過這樣的傳奇。那些耳熟能詳的大名，那些活靈活現的細節，借著街頭巷尾的口口相傳，更借著報紙電視的著意渲染，一麵將這些炙手可熱的人物推上令人豔羨的地位，一麵又不時撩開麵紗讓人瞥一眼也是肉體凡胎的本尊，激起“為啥我不能”的豪情。

於是，被這時代所激勵的人們紛紛踏上這條尋夢之旅。尋夢原本是一件快意的事情，不過眼前這夢並非多數人的內心渴求，而是整個社會所認同的價值理念。我們是一個變通而又趨同的民族，從“惟有讀書高”到“惟有名利高”的轉變不過十數年的時間，眾人從一個獨木橋被引向另一個獨木橋。行色匆匆，疲憊不堪，生怕稍有閃失就會被時代所拋棄。紛紛紜紜的勵誌書，大大小小的培訓班，形形色色的選秀會為這些“時代的弄潮兒”預備，讓每個人以為自己會是那個因為跑得最快而一飛衝天的新星。

至於那些跑不動的，有空閑的，社會也沒有遺忘他們。喜歡奇聞軼事的，自有微服私訪的前朝皇帝相陪；愛好打探八卦的，網上的明星隱私細致到連肚腩都有特寫；關注社會時尚的，各樣新奇表演目不暇接。財經、體育、軍事……觀眾的需要可以造就無數的星星，當這些星星冉冉升起後，又引得那些當初造就他們的觀眾豔羨膜拜。

但是有沒有人被選擇性遺忘呢？

在一個商業化的社會裏，那些沒有商業價值的人。

在一個以貧富論英雄的社會裏，那些缺乏能力去爭取富裕生活的人。

在一個壓力大到人人想要逃避的社會裏，那些讓人看到會倍感生活沉重的人。

……

如此，那些原本擁有相當人數的貧困人群成了社會不能承受之輕。他們的生存狀況，他們的情感需求，他們的人生故事，從社會生活中越退越遠，隻剩下隱隱約約的耳語。

在《非誠勿擾》的節目裏，那個在網上被嘲笑為“菊花男”的男人（因為他給自己鍾情的女人送了一束菊花）似乎出現在一個完全不屬於他的地方，做著他根本不應該做的事情——追求一個“層次”較高的女人。當他報上千餘元的月收入以後，立刻被看作自不量力的異類。他能夠出現在聚光燈下，不過是為了給眾人添些笑料而已。一個沒錢人，誰會在乎他的一番真情？

曾經在一次聚會上見到一位獨自去甘肅考察的老師。一群人圍著他，聽他講當地見聞。

其間有人問了一句：“那裏的人有什麽需要？”

老師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他們需要有人去關注……”

在場的人一片靜默。每個人都善良而有愛心，願意為需要的人捐錢捐物。但大家的心頭所牽掛的是夜幕中那些耀眼的星星。難怪《聖經》有雲：你的財寶在哪裏，你的心就在哪裏。

我終於回想起我身邊的那些人，那些鍾點工，搬運工，裝修工，醫院的護工……他們的身影在我眼前一一閃過，默默無聲。也許有一天我們麵對麵，我可以坐下來，靜靜地聆聽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