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分析篇)

瘦馬的這個短篇小說在海外原創論壇裏引起了熱議。這說的是一對大學情侶，同居時女主劉芸對男主李貴照顧備至，兩人考研時劉芸父亡母瘋，在回鄉照顧親情和留京發展上兩人意見分歧，劉芸獨自回了油田，李貴留京追求理想。幾年後，李在富家女幫助下取得事業成功，劉嫁後貧苦但家庭幸福。十年同學聚會觸目生情，李貴感念衝動下給劉芸去信及回複的故事。

（沒看過這個故事的朋友可先看：【短篇小說】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愛過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331/201202/108.html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He says版)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49240/201202/9527.html）

瘦馬的文筆流暢，人物鮮明生動，感情強烈，故事很有感染力。貼出後跟帖對男主一片喊殺，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即興之下寫了這個題目的（He says版）續集。男主負心人的罪名是逃不掉了，我的目的不是為男主角辯護，而是想提供一個不同的視角來看同一個問題，引起思考。希望在世界上能夠減少一些誤解和怨恨。貼出之後引來更多對男主的喊殺聲，這讓我有點意外，也產生了興趣和大家一起分析一下這個故事。

瘦馬的原作（She says版）結構很好。像許多好的故事一樣，除了文字好之外，場景的設計忠實於生活現實。李貴出身在貧困貴州山區的強烈進取心，車站哭別的真情，事業和親情間的兩難，劉芸的主動割絕，都包容了多個視角的可能。如果忽略了這些，簡單看成一個陳世美案，那僅僅是個感情宣泄的消費品，而沒有進行思考。我想讓大家更清楚地看到這故事包含人世間的複雜性。

He版作為續集采用She版故事中所說過兩個主角間全部的事實和對男主角不利的安排，包括最能觸發讀者怒火與刁蠻任性富家女結合後的事業成功，隻是補充一些She版未披露李貴劇情上不意外的少許隱情。

這是一個吃力和難堪的工作。首先，男主的負心無可逃脫，任何可以減罪的證據都將可能被視為無恥的狡辯，讓充滿正氣的人們深惡痛絕，用愛心燃起更大的怒火，再多說都有同案的嫌疑了。這是有潔癖的人不願，明智的人不會做的事。所以連在原帖中有些思考的讀者都對此禁了聲。其二，富家女的出現是原作的設計，很大地加強了讀者對劉芸的同情分，是He版不得不繼承的事實。這個加分太厲害了，幾乎讓所有苦大仇深的讀者都仍然淹沒在厭惡的感情中，而不去思考He版故事裏現實的情理。

如果冷靜地讀了原版的故事（He版包含了She版的全部事實），就會知道富家女的出現是兩人因分歧而分離幾年後的事，並不是分道的理由。在這之前，兩人不說是音書斷絕也是罕有來往，不然就不能合理解釋曾經熱戀的人，僅僅是兩地分隔，在還沒有新的戀情幾年間李貴都沒有去看望劉芸母親的事實。所以說男主最後與富家女的結合，隻和他後來的婚姻取向有關，讀者可以指責他的價值觀念低俗現實，卻不能加重他在悲劇中負心的罪責。兩主角依不同觀念有了各得其所的結果，不能作為讀者出離憤怒的理性根據。

這故事悲劇的真正原因發生在開頭，對事業和親情矛盾的考量和處理。

劉芸作為感情資產的債主，比較強勢地要求李貴去油田，當他們在事業和親情的問題上不能達成一致時，劉芸決絕而去，這是破裂的起點和成為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富二代太太不是他們走向分裂和李貴事業成功的必然，隻是後續的一種可能的結果。

李貴當時的痛苦是真實的，單方麵地說李貴因為事業拋棄女朋友是不公平的。

這個矛盾在現實的世界上很常見，沒有一定正確的答案。如果他們的地位是對等的，兩者做法各有各的道理，並沒有道德的高下。但是李貴輸在他已經欠下感情的債務，盡管這債務是在青春無知時欠下的。所以劉芸以債主的身份理直氣壯地堅持己見，他已經沒有太多選擇了。如果把這個分歧上升到原則的高度，更是關上了溝通妥協的大門。

對於很多女人來說，愛是一切。對於很多男人來說，除了愛還要有事業。是否李貴必須犧牲事業的追求來償還大學同居的感情債務才是合理的？這是兩種版本中引出有意義的思考。

有人說李貴也可以去油田追求他的事業，這和劉芸也可以在北京兼顧她的親情都是一樣公平的設想。從生活現實和故事描寫來看，後者更靠譜一點。如果在油田可以做出北京那樣的事業，具有同樣優秀的劉芸也不會以貧困的形象在聚會出現。比較喜劇的結局設計是：多年以後劉芸母親病好了，他們倆經曆一番各自反省，一起在北京創業或出國深造。但這回避了那個矛盾的思考，所以還是留下悲劇來折磨讀者好，這也是忠實於原作的結局。

瘦馬對He版的評論比較中肯，“如果兩個人的價值觀不同的話，才是真正的不可能走到一起”這是兩篇故事共同遵從的核心邏輯。

她說更好的另一句是“但是我還是相信世界上很多的‘不得已’，並不是不可逾越的”，這是個重點。所以現實生活中，明智的處理方式應當是雙方充分的溝通和妥協。

事業和親情的矛盾，She版說了她的觀念，He版借李貴的爺爺說了他的觀念。如果這個分歧不能通過溝通達成妥協，這個悲劇注定要發生，有無富二代女人都一樣。

李貴因為“青春的騷動和情欲的渴望”成了感情的負債者，在溝通和妥協時處在弱勢地位，無論如何隻要破裂了，李貴都會被道德審判為有罪，劉芸也會遭受傷害。所以在五十年代及更早的人們被告誡是：男人在事業有望前，女人在婚姻前要壓抑這個騷動和渴望，這是傳統的生活智慧。現代人以愛的名義可以做任何事，那就要自覺地承擔因為感情衝動錯愛的後果。

文學作品都追求道德上的美感。欣賞美德的基礎是公平。如果沒有公平寬容的理性來校正感性衝動的偏差。世界就會在強烈的個人偏見中扭曲。人們看到的世界其實不過是自己心中的一個鏡像。我們經常要從不同角度來校正，以免它成為哈哈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