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老應

用調侃去書寫思考,以故事來敘述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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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追憶錄——俠客夢

(2012-06-02 10:36:20) 下一個


小學六年級暑假一個酷熱的下午,我獨自在後房昏睡。在朦朧間隻聽到耳邊突然呼呼地風起,正在疑惑又突然靜了下來,空氣也冷了起來,連一直煩人的蟬鳴和外麵隱約小孩嬉鬧的噪音都不見了。靜寂之中,突然看到床前不遠,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坐在倒扣的竹筐上,身體前傾,拿著一個空碗伸向我,眼中都是悲苦和祈求。我心中明白,想掙紮起來,卻是動不了身,張口想喊也發不出聲。掙紮了一陣,奮力抬腳蹬去,一聲響亮,幻像滅去,我渾身是汗醒了過來。

我起來後在房子裏走了一圈,沒見到其他人,隻有後廳對麵門瞎眼依姆在家。老太太其實能見些模糊東西,隻是她總是目光呆滯摸索著做事件,小孩都叫她瞎眼姆。我們三家合住一棟房屋,來往熱絡,凡是煮什麽稀罕的東西,我媽都會盛兩個小碗讓我給那兩家送去,他們也是如此。我把這事對她說了。依姆迷瞪著眼睛說:“這是被鬼魘了。” 起身在觀音像前燒了炷香拜了拜,教我:“下次再遇到就念觀音心咒。”傳了我六字真言。我媽回來後,我又說了這事和依姆的話。我媽說:“那是迷信。這是你睡覺時自己手壓在心口上了,沒事。”

過了兩天晚上,老頭鬼又來了,還是那樣子。我念了“唵嘛呢叭咪吽”使勁一蹬腿,又醒過來了。到了白天就悄悄再去問依姆。老太太問清我看到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這個房間以前住了個老頭,後來死了,廚房裏還有個小箱子是他的東西。你兩次都看到他,怕是他在下麵沒錢花求你來了。”說著拿了一疊冥錢,叫我在房間裏燒了。

燒了錢紙,我到廚房翻一下,在柴火堆旁有個不大的破木箱。裏麵有幾封信,還有一個小冊子,麵上寫著“狂風刀法”,隻是已經殘破,許多地方都水漬模糊了。我心中狂喜:老頭許是隱世大俠,合該我得了這不世武功的秘籍了!小心翼翼地捧了回去誦讀,有字的地方都默幾遍,斷斷續續背了一肚子的口訣。背過口訣再去看圖,拿了掃帚比劃一下,卻不得要領。心中鬱悶呀!多少大俠僅憑幾頁秘籍都成就了一身的藝業,咱基礎太差,不得其門而入。就盼望著再見到老頭鬼,給指點一二。程咬金那三斧頭還不是在夢裏學的?

一連幾星期,老頭鬼渺如黃鶴,魂魂不曾來入夢,看來是有了錢就不來了。沒法子,咬咬牙到我媽那裏支了五角的壓歲錢,買了本《太極刀》圖譜,分解動作有圖有說明,從基礎練起。照書比劃了一個暑假,雖然用的是柴火棍,也覺得有點螣挪閃展意氣揚了。

開學上了初中,我結識個軍區來的同學,能唱歌也好談武。放學後約他一起走,特地繞道走近郊環城的路。分手前在一個大樹蔭下停住,麵對綠綠的草坡和莽莽的遠山,先盤起歌來。從《歌唱二郎山》唱到《真是樂死人》,最後他是《歌唱二小放牛郎》,這歌比較長剛好我也會,於是接龍唱完。餘興未盡又和他紙上論兵切磋起武藝。凡是他攻來的招式,我都有太極刀法可以化解,中間夾雜老頭的刀法,竟是氣勢如虹口沫橫飛說得他呐呐不能應對,隻能耍賴了。我氣極起身踢他屁股一腳,他不甘心還踢一腳,卻被我一手撈住抬起來。他不會鴛鴦腳,搖搖欲墮,隻好告饒認輸了。這下子不管是論武還是動手我都技高一籌,心中得意,隱約覺得天下大可去的。

放了寒假,我爸的單位遊鼓山帶我去。他的單位多是前朝官吏封建遺老。鼓山石刻古跡頗多,大人興致勃勃地讀聯品字談論掌故詩詞,我都興趣缺缺。同遊的還有一個是女孩,大約與我同齡,像官宦小姐溫文爾雅始終是淑女狀。我則撿了一根小竹棍,權作腰刀插在皮帶上,左手按著,意氣風發作將軍按刀巡營狀,心中默念前晌伯伯看到時教的詩“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隻覺得豪氣頓生,顧盼自雄。

過了兩個月,放學回家時我看到鄰居小女孩依丹一個人在門前跳房子,弄堂第一條好漢阿旺橫行過去,把跳房子的瓦片,吧嗒一聲踩碎。小姑娘愣愣地看著他,想說又不敢吱聲。我剛好看見,冷笑一聲:“阿旺好威風呀!”

阿旺乜斜著眼睛說:“怎麽,不服氣?”

“切,你也就是弄堂裏欺負小姑娘的霸王。我們來比試一下?”我近來覺得武功大進,想找個地方驗證一下。於是大家說好了,切磋武功點到為止,受傷了不準告訴大人。我到廚房找了根稱手的柴火棍,既可當刀也可看作紮龍棍,阿旺則拿了根竹竿當梨花槍。兩人走到弄堂拐彎夾巷的地方站定,小姑娘依丹遠遠站著。

我先立個門戶,柴火棍像刀似的立在左臂前,兩腳不丁不八地站著,雙手一拱身子右轉,左腳向前跨一大步,兩手劃園柴火棍回抱交右手,再往前一竄,一招簡化的“七星跨虎交刀勢”使出。阿旺手持竹杆,愣愣站在那兒,正看得眼花繚亂,我已經近了身。拿柴火棍往竹竿上一敲,風卷荷葉勒馬推刀架在阿旺的脖子上了。

我嘿嘿一笑,“這個要是刀,你的頭就已經下來了。”

小姑娘依丹在遠處笑靨如花,拍手叫好。

“不算,不算!你這是偷襲。我們重新來過。”阿旺漲紅了臉,退後一步,弓腰傾身,雙手握緊竹竿做刺殺狀,眼睛緊盯著我。

我再來。左紮刀,他往右邊閃。回身劈,他不動窩。白鶴亮翅,他戳我的腳。扇通背,戳我的臂。“玉女穿梭八方勢”還沒使全,身上已經被他戳了四五下。雖然不甚痛,但這點到為止的較技,算是已經被戳了好幾個窟窿了。阿旺信心越來越足,竹竿伸縮不定猶如毒蛇吐信,我都來不及使完一招,他就戳過來。我窮於應付刀勢窒礙,要麽變招應對,要麽中槍落輸。急得依丹在遠處呀呀地叫喚。我終於忍耐不住,再也不顧什麽招式了,掄起柴火棍呼呼亂舞,狀如狂風暴雨,打得竹竿啪啪地響。發作一陣,終於聽不到打擊聲了,隻有我自己的喘氣聲和柴火棍的破風聲。透眼看過去,阿旺好整以暇,在外圍手持竹竿向著我,隻待我鬆了下來再戳一下。

我這下明白了,這些日子武功精進全是虛的。真正管用的還是小孩子撒潑的打法。我現在這使的“狂風刀法”和那秘籍毫無關係,半句口訣也沒用上。從此心灰意懶,俠客夢碎,就棄武從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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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子- 回複 悄悄話 應兄文武雙全,精彩紛呈,盼顧自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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