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從烏魯木齊到上海的列車,一天隻有一班,晚上經過大河沿。這趟編號為54次列車的擁擠程度是遠近聞名的,但是中途不開車門的情況,還沒有聽說過。
我們加入了滯留在車站旅客的行列,希望能打聽到一點消息。旅客們憂心忡忡,消息十分不妙。許多旅客都趕在年底前回上海過元旦春節,54次列車的車票十分搶手,列車在開出烏魯木齊時就坐滿了。今天晚上恐怕又是凶多吉少。
我們計劃讓這二位女知青先衝上火車,一位男知青遞行李,我和另一位男知青負責擋住後麵的人。可如果火車不開車門,這計劃就完全落空。我們也考慮過幹脆坐火車到烏魯木齊,從烏魯木齊回上海。烏魯木齊是起點站,起點站總不會不開車門吧。聽說有的旅客決定不在這兒死等,已經去了烏魯木齊。但是又有的旅客傳來消息,烏魯木齊幾天內的車票早已賣完,即使趕到那兒,也隻能買到一個星期以後的票。誰能受得了?
情急之中,我們想到了一個人。
在離開農場前,連隊裏一位哥兒們告訴我,他有一位鐵杆哥兒在大河沿鐵路機務段工作,如果有麻煩可以去找他。這位鐵杆兄弟姓談,也是上海人。我們支邊進疆那一年,他頂住了裏弄的動員,堅決不報名去農場。我們到建設兵團以後,新疆鐵路局到上海招人,他也來到新疆,正巧分配在鐵路局大河沿機務段工作。
我們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隻有勞駕這位兄弟幫忙。
午後,一位男知青陪我去機務段工房找阿談。那個年頭,江湖上辦事少不了煙酒開道。象我這種一本正經連煙都不會抽的,江湖兄弟很難把我當自己人,必須讓會抽煙的知青幫忙捧場。
在一排排機務段工房門口問了幾個人,我們就打聽到了阿談的宿舍。
“阿談,快點過來,有人找你呢。”宿舍裏一個人朝門外大聲喊。
“叫啥,叫啥,耳朵都叫聾了。誰來找我?”不一會兒,進來一個人,邊進邊嚷。
來人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頭上一頂帽子歪戴著,大大咧咧的,說不清帶著點流氣還是俠氣。我們趕緊自我介紹,告訴他是連隊裏誰誰誰介紹來的。阿談聽到熟人介紹,態度立即變得溫和了。那位男知青趁機遞上兩支煙。阿談見我手中沒煙,順手遞給我一支,男知青馬上解釋,
“他不會抽煙。”
“農場裏混了這麽多年還不會抽煙?”阿談驚奇得瞪大了眼睛。
“嘿嘿,真的不會。咱是書呆子,書呆子。”我訕訕地自嘲,很不好意思。很明顯,這一個差異立即拉開了阿談和我的距離。
雖然我抽煙不行,講話還可以。那些報上的官話和鬼話是絕對不講的,講怪話發牢騷咱的水平不亞於江湖弟兄。聊了一陣子,顯然是臭味相投,大家十分融洽。
“咱們說痛快的,你們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阿談又點起一支煙。
“實不相瞞,兄弟們有難,今晚上不了火車,想請你幫幫忙通通路子讓我們上去。”
“這個簡單,車站上的人我都認識,打個招呼就可以了。”阿談說的很輕鬆。
“前兩天烏魯木齊開來的火車都不開車門,一個人都上不去,車站上已堆積了不少人。”我提醒他這事的困難度。
“放心吧,你們還信不過兄弟我?”阿談還是滿不在乎。
阿談說得這麽肯定,想必有什麽高招。我們放下心來,約好今晚火車到站時在月台見麵。
天色漸漸暗淡,月台上的電燈亮了。昏黃的燈光下,噪動的人們有的來回走動,有的整理行李,有的探頭張望,有的議論聊天。看樣子第三天又到了不少新旅客,月台上的人比白天多了不少。我大致上估算了一下,大約有二百來人。今晚少不了又是一場惡戰!
離火車到來的時刻越近,月台上的氣氛就越緊張,不少旅客開始摩拳擦掌了。有的開始把行李堆在月台靠火車停靠的前沿,有的幹脆把行李背在身上。就象站在起跑線後麵的長跑運動員,隻等號令槍一響,就開始搶跑道。
我們因為和阿談有約,沒有擠到人群中,反而把行李堆在外麵,這樣容易被阿談發現。
終於,遠遠的一束燈光撕破了夜空,一聲汽笛叫得人們的肌肉都開始顫抖,火車進站了。月台上人頭攢動,人聲嘈雜,夾雜著尖刺的哨子聲。
糟糕,阿談沒有來!
“這阿談會不會放我們鴿子?”同伴們有些懷疑。
“我想不會的,恐怕有什麽意外情況耽擱了。”我知道江湖中最忌的就是言而無信,他們說了就會做,這和政治家大不一樣。
不管怎麽樣,我們趕緊把行李往月台上搬。如果阿談來不了,我們就準備自己擠上火車。
列車靠著月台。透過列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每一節車廂裏不僅坐滿了人,而且站滿了人。看來列車在開出烏魯木齊時就已嚴重超載。每一節車皮的車門都緊關著,連每一扇車窗都關得嚴嚴實實。
今天又和前兩天一樣,不開車門!
滯留的旅客湧向列車,有人使勁地敲打車門。路警們吹著哨子,竭力把靠近火車的旅客們驅趕開。旅客們有的苦苦哀求,有的大聲抗議,有的哭喊叫罵,
“開門,開門!今晚TMD不開車門,老子就不讓你開車!”
變戲法似的,阿談突然出現在我們身邊。他簡短地告訴我,出門時讓一個人糾纏住,耽誤了幾分鍾。然後一邊喊著“讓開,讓開”,一邊帶著我們往前擠。
“幹什麽?幹什麽?往後退!”路警使勁把我們往後推。
“我是機務段的,我有事要上車。”阿談出麵了。
“管你什麽機務段的,今晚誰都不許上車。”路警不買帳。
“XXX,你把眼珠子瞪大點,連我是誰都不認識了。”阿談罵開了粗話。
“XXX,我當然認識你。上頭有命令,今晚維持秩序,誰都不許上車。對不起啦,大家給點麵子。”
路警不甘示弱,回了一句粗話。
雙方對罵了幾句,看得出,上車是沒希望了。
連阿談也幫不上忙,完了,這回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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