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班長阿秉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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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開了四天，我們到達了吐魯番下車。接下來的行程是坐五天卡車到南疆阿克蘇。
  坐上卡車以後，才開始體會到現實的嚴峻。道路很顛簸，我和阿C坐在卡車尾部，顛起來腦袋不時撞到綁帆布的鋼筋。荒涼的戈壁灘，飛揚的灰沙，一連幾小時看不到房屋，樹木，農田和人煙。南疆比北疆差遠了，哪有什麽“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景。戈壁灘的風刮得大家嘴唇幹裂，有的開始淌鼻血。部分青年的思想起了波動，有的開始後悔，甚至不肯上卡車。
  我和阿秉參加了班排長會議，咱們是來幹革命的，一上來就打敗仗怎麽行？得想辦法鼓動大家的情緒。於是我們帶頭唱革命歌曲，還有車與車之間拉歌呀，挑應戰呀，大家互相鼓勵。那時大家真的顯得很激情，很革命，好象一下子從狗崽子變成共產黨員似的。其實，那是大家一生中難得的一段短暫的時間，一個特殊的環境，那是沒有人歧視我們訓斥我們，也沒有人整治我們的一段時光。這是長期受壓抑的賤民們要表達自己也是革命的一種發泄。
  戈壁灘，風沙，卡車，一陣陣激昂的歌聲，攪和在一起。
“坐上大卡車，戴上大紅花，
   遠方的年青人，塔裏木來安家。
   來吧，來吧，年青的朋友，親愛的同誌們，
   我們熱情地歡迎你，送給你一支沙棗花，
   送你一支沙棗花。”
  阿秉在這幾天中的表現確實不錯。他似乎要用實際行動彌補自己在上火車時情緒不穩的“過失”，唱歌，啦啦隊，喊口號，哪樣都不落後。他的臉已被戈壁灘的風沙塗抹成了張飛，一雙深隧的眼睛在鏡片後閃閃發光。望著他瘦小的身軀在卡車裏上下顛簸，我真擔心他的腰會被折斷。一個生長在富裕的家庭的人，從來沒經受過這樣的艱難，是什麽力量支撐著他克服這般困苦？這又是個謎。

  五天後到達阿克蘇。本來我們當天就要接著去團場，可是那個團場臨時告訴師部，他們接待知青的準備工作還沒有做好，無法接受我們。師部臨時召開會議，研究把我們重新安排到哪個團場。我們就在阿克蘇休息放假一天，可以到街上逛逛。
  下午，我們三三兩兩走出農一師招待所，看看阿克蘇的街景。阿克蘇名義上是個市，其實很可憐，其規模和繁華都趕不上內地一個縣。這裏大部分街道是泥路，沒有鋪柏油或水泥，車輛經過揚起一片塵土。就幾個商店，裏麵東西不多。街道上有不少穿著洗得發白的布軍裝的人走過，看樣子是兵團的人。街道兩邊長著白楊樹，高高的很挺拔，隻不過樹葉上沾滿了塵沙，髒髒的，顯出黃灰色。樹蔭下維吾爾老鄉把哈蜜瓜擺在木板上叫賣。第一次接觸維吾爾老鄉，我十分好奇。不過現實中的維吾爾老鄉穿著髒衣服，臉好象很少洗，不象畫報上看到的那麽英俊漂亮帶有異國情調。
  正在亂逛，隻見阿秉提個小箱也走了過來。他好象對商店街道不感興趣，徑直朝一條小巷走去。我還來不及和阿秉打招呼，他就消失在小巷中。在幾條主要街道上轉了一圈，我有點興趣索然，早早地回到招待所休息。
  過了一陣子，阿秉回來了，還是提著那隻小箱。他好象變了一個人，步履輕盈，顯得很興奮，兩頰泛起了紅暈。我禁不住問，
  “阿秉，啥事體娘儂嘎開心啊？（上海話：什麽事情讓你這麽高興）”
   “我去畫了一張寫生。”
  我益發好奇，顛了幾天還有這麽高的雅興，他的勁頭是從哪兒來的？趕緊湊上去看。
  那隻小箱子是隻畫箱，一張剛畫好的水彩畫釘在畫板上等著晾幹。我一看那幅畫，不禁呆住了。
  這是什麽地方啊？一抹斜陽把道路，土牆，白楊樹幹染上了絢麗的色彩。紫褐色的陰影中，馱著瓜果的毛驢悠閑地搭拉著尾巴，維吾爾婦女的花裙時隱時現，象飛舞的蝴蝶。空氣在抖動，光線在閃爍，好象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潛伏在這安祥的土地下，隨時會噴發。
  這是阿克蘇嗎？這是阿克蘇。為什麽我眼中灰不溜湫的阿克蘇，在阿秉的畫筆下變得這麽絢麗多彩？藝術家的眼光就是和我們不一樣。
  “畫得太好了！”我禁不住讚歎。
  “還好，還好。”阿秉搓搓手，麵帶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這是一幅高水準的畫。不，是一幅專業水準的畫。不，是一幅遠高於一般專業水準的畫。
  阿秉是什麽人？怎麽能畫出這麽高水平的畫？

  “阿秉高中畢業後，跟哈定學了五年畫，你知道嗎？他就是哈定最得意的弟子中擅長風景的那位。”法郎插嘴告訴我，他的眼睛望著黑黑的餐館窗外，窗戶正對著餘慶路方向。
  原來才華橫溢的風景美術家，就是我的副班長！可以想象，他能夠報名去新疆，是一個比我困難得多的決定。

  師裏決定我們這一批支邊青年去一個邊遠的農場，它在喀什東南麵，從阿克蘇出發卡車還要開三天。我們又坐了三天卡車，來到了這個很靠近塔克拉瑪幹大沙漠的下遊農場。上遊農場的排堿水排到這裏，因此農場的水質不好，鹽堿灘很多，條件比較艱苦。我們這個班被分到一連，我和阿秉一同來到了這個農業連隊。

圖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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