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遊子

紅柳生命力頑強,耐旱,耐鹽堿,它的根深深地紮進大地。
正文

副班長阿秉 (6)

(2009-10-10 11:17:15) 下一個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在全國猛然燃起。
  當時中央軍委文件規定兵團不得參加文化大革命,農場還保持穩定。我們通過有限的報紙,廣播,以及各種渠道傳來的片斷的訊息來了解文化大革命。迅猛發展的局勢變得越來越恐怖,壓抑。領導幹部被揪出來打倒,成了走資派。學校停課,老師被批鬥,成了牛鬼蛇神,投機的小爬蟲掌權。部分所謂革命接班人的八旗子弟得意忘形,無法無天,簡直發瘋了。他們毒打老師,羞辱出身不好的同學,四處抄家,砸古跡,毀文物,隨意批鬥任何看不慣的人。我們這些從淮海中路武康路出來家庭出身不好的知青,幾乎個個被抄家,父母被揪鬥,遊街,飛機式,帶高帽子。
  這到底是一場什麽樣的運動?是不是要把我們這些政治上不可靠的人精神上肉體上徹底消滅才罷休?我們生活在恐懼之中,好象世界末日就要來臨。

  1967年初,兵團關於允許各單位開展文化大革命的通知一下達,刹時農場就翻了天。一些平時相處還不錯的人,馬上翻臉六親不認,象一隻餓狼,隨時準備撲上來撕裂你的喉管。人性不見了,看到的隻是獸性,倫理道德不見了,看到的隻是弱肉強食。
  希特勒當年在德國搞的排猶滅猶運動,不也是受到舉國上下瘋狂的擁護嗎?

  不到一個星期,農場各單位都揪出了一批人。這些當年扛著槍徒步穿過大沙漠來到新疆的老戰士和領導,不少是在國民黨軍隊當過兵被解放過來的,現在被揪出來,成了走資派曆史反革命。他們在戈壁灘任勞任怨默默無聲地工作,從不居功自傲提出什麽要求,竟然遭受如此待遇。當時最積極的是65,66年來新疆的複員軍人,他們被提拔為各單位的領導,因他們是林副主席培養出來的人。令我震驚的是一連揪出了一個反革命集團,成員是清一色的上海支邊青年,好幾個都是當年我班裏的戰士。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個反革命集團的骨幹分子就是阿秉,我的副班長!
  怎麽可能?我絕對不相信!
  我清楚地記得他們在車站上強忍悲痛與親人告別,我清楚地記得他們在顛簸的卡車上高唱“我們年青人,有顆火熱的心”,我清楚地記得他們在連隊裏踏踏實實勞動,手上打起了血泡。他們是那麽唯唯諾諾,膽小謹慎,與世無爭,從不傷害任何人。憑什麽把他們打成反革命?

  “事情發生在一塊叫阿訇的大田裏。”法郎低聲敘述,聲音平靜,幾乎聽不出當年受衝擊的痕跡。
  “當年法郎和阿秉一同被揪出來,吃了不少苦。當時我在戈壁灘放羊,也聽說這個消息。”阿C補充。
  小餐館的顧客差不多走完了,服務員開始整理桌子。

  那一天,他們幾個年紀比較大的上海知青在阿訇大田工作。由於看不到一點希望,他們對自己的前途相當悲觀。不知是誰感歎了一句,
  “我們算完了,將來找對象都找不到。”
  其它人都深有同感,茫茫大戈壁灘,到哪兒去找對象啊。當地沒什麽年青女孩,上海女知青都不願意一輩子呆在這兒,結婚嫁人是她們逃離農場的唯一手段。男知青先天不足,連這唯一的手段都沒有,隻有幹歎息。有人嘟囔了一句,
  “算了,咱一輩子打光棍,不找對象了。”
其它人紛紛附和,
  “對,咱也不找對象了。”
不知是誰開個玩笑,
  “現在說得好聽,到時間誰知道你們會不會變卦。敢打賭嗎?”
  “打賭就打賭,我發誓,咱一輩子打光棍,不找對象了。”

  不知是哪個缺德的,把這件事匯報給領導。
  革命覺悟高的領導一聽就發現了問題,用不找對象來對抗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還了得!對抗文化大革命就是反黨,反黨就是反革命。於是他們被揪了出來,全名是“阿訇反革命集團”,簡稱“阿訇集團”。
  誰都知道這件事的荒唐,然而,沒有人有勇氣跳出來為他們辯護,包括我。 
  我被這場來勢洶湧的運動嚇得膽祛。我唯一能做到的是不昧著良心去揭發批判他們,找借口不參加任何一場對他們的批鬥會。
  原諒我吧,老戰友。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