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館雜記(3) 父子情仇 米蘭
常常在小說裏,電影上,看到描寫父子情的故事。 “ 情同父子 ” ,是形容兩人關係很好,而我在旅館裏,卻真真實實地看到一對情同仇敵的父子。
這對父子,兒子叫司蒂文,父親姓郭,是一家大銀行的襄理。司蒂文是個 26 ,7 歲的年輕人,瘦削的,略帶蒼白的臉上嵌著斯文清秀的五官。他初來登記時,說話聲音輕輕的,眼光有點怯怯的,一口台式國語,讓我以為他是剛從台灣來美的留學生。
他說有事要辦,需長住,如果有好價錢,他想包一個房間,住 3 個月。讓我問老板,最低價格可以優惠到什麽程度。老板說不管住多久,仍按住一周的最低價收費。司蒂文沒有象一般中國人那樣糾纏著討價還價,稍微猶豫了一陣,就填了登記表。我按他的要求安排他住到了樓上靠後樓梯的 217 房間。 217 房間緊挨老陳的住房。老陳一見隔壁住進一個斯文秀氣的青年,也很高興。以往他的隔壁總是住進一些老墨,一兩天就走,每晚尋歡作樂,音樂聲開得震動牆壁,喝酒聲,唱歌聲,做愛聲,擾得老陳叫苦連天,隻好怪罪於前台,沒有收好客人給他做鄰居。
司蒂文卻是很安靜。老陳說,晚上他也能聽到輕柔的音樂聲了,而且常常是古典音樂。司蒂文又很有規律的外出:中飯十二點,晚飯六點,吃完就返回房間,並且提著一個塑料袋飯盒,大約是留著做宵夜或第二天的早餐吧!
隻有早晨,他偶爾來 Office 煮一杯咖啡。除了續交房費必須和我說話外,也不多話。見他是個內向的人,我也不主動向他搭話。隻是當他進出大門路過 Office 門口時,向他點頭致意一下。我象老陳一樣暗自慶幸收了一個安靜的客人。
司蒂文一周一周的按時交房費,轉眼過了六周。第七周的房費又該交了,司蒂文從他房間打了個電話給我,說晚上有他的阿姨來幫他交房費,請我留意。做夜班的彼得要忙自己的生意,晚上該六點接班,也常常拖到八點甚至十點,他央求我多頂幾個鍾頭,我也就答應了。反正孩子大了,先生自己會做飯,我樂得多賺點錢。這天晚上快八點了,司蒂文的阿姨來了,是一個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婦女。看她衣著打扮,應該是個白領職員。我給她開收據時,因要寫她的名字,問她如何稱呼,隻見她稍稍遲疑了一下,說: “ 你就叫我郭太太吧。 ” 臨走時她給了我一張名片,名片是她先生的。先生姓郭,是一家大銀行的襄理。她用筆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很有禮貌的告訴我,如果有什麽問題,可隨時打電話找到她們。司蒂文的房費以後就由她負責了。
到了下一周,郭太太又是晚上七點鍾來交房費。她問我能否便宜點。司蒂文已經住了兩個月了,一般旅館住一個月都會有 10% 到 20% 的折扣,我為難地回答她:老板不答應。因為這個旅館生意好,老板不太情願收長住的客人。她很理解,不再強求。然後拿出 300 美元交給我,讓我轉交這筆錢給司蒂文。我讓她寫了張條子,寫明錢數,我簽了字。然後裝在一個信封裏,答應盡快交給司蒂文。等郭太太走後,我打電話請司蒂文來櫃台取他阿姨留下的錢。司蒂文取了錢,在字條上簽了名,說聲謝謝,回房間了。
再過一周,郭太太交房租後又委托我轉交一筆錢給司蒂文,這次是 250 美元。我仍請她寫了字條,仍由她和我簽了名。但這次我隱隱覺得,郭太太不是忙,而是不想見司蒂文的麵,所以讓我來完成這件差事。果然,司蒂文下樓來取錢時,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情,他問了一句: “ 她沒有說為什麽隻有 250 元嗎? ”
我回答: “ 沒有。 ” 不敢多說一個字。我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卷入了一場紛爭。幸好我每次有一張字條證明,我隻是如數轉交了錢。
老陳來吃飯時,我向他提起這事。他說: “ 你要小心,司蒂文有點不正常,我懷疑他吸毒。他越來越不願開門讓我清理房間。每次進去總覺得他房裏有那股怪味。 ”
一聽到司蒂文可能吸毒,我的頭皮頓時麻了一下。我來旅館的第三天,看到的那個吸毒青年,被警察綁在擔架車上推進救護車的情景,在我腦子裏清晰浮現。我問老陳怎麽辦,老陳費勁地咽下一大口飯,扭頭盯著我,一臉不屑地說: “ 怎麽辦,趕他走呀! ”
“ 說得輕巧,象根燈草,又不是趕鴨子。 ” 我輕聲地用家鄉話嘟噥著。
老陳扭頭盯著我,口裏又含了一大口飯: “ 那你怎麽辦? ”
“ 所以我問你呀。 ” 我與老陳共事三年,已經很熟了,說話也就不客氣了。我們都想不出好辦法來。
很快又到了交房費的時間了,郭太太還是晚上七點鍾來交費。我為難地請她自己把錢交給司蒂文。郭太太上樓去了,大約 20 分鍾,她匆匆忙忙開車從後院到了 office 門口,快步進門,把信用卡遞給我,說了一句: “ 你先收兩周的錢,我明天來取信用卡。 ” 語音未落,她人已進了車,迅速發動,開車走人。
我正吃驚她何以如此匆忙失態,就見司蒂文出現在門口,手裏握著一把明晃晃的,長長的西瓜刀,臉上帶著殺氣,大聲問我: “ 那個娼婦跑到那裏去了? ”
我倒抽一口冷氣,騰的一下從座椅上彈起身來,恐懼地看著他。這個平日裏安靜斯文的年青人,今天怎麽變成一個持刀追趕婦女的凶神,我不知他要幹什麽,隻是定定的看著他手中的刀。司蒂文大約意識到了自己的樣子夠嚇人,低頭將西瓜刀收到衣服裏蓋好,抬起頭來,眼神變得柔和一些了。他問我,: “ 我阿姨剛才給你說什麽了? ”
見他語氣和緩些,我也恢複了鎮靜: “ 她說明天來幫你再付兩周的房費。 ”
司蒂文聽完後,大聲地對我說: “ 我不要她可憐我,她有責任幫我付錢!她欠我的錢,她欠我很多錢! ” 司蒂文的情緒又失控了。我擔心他再抽出刀來,趕快靠向櫃台的轉角處,這個地方稍寬一點,如果他向我動刀子,我也有空餘地方躲閃。這時正好有客人經過門口,我乘機向司蒂文輕聲說道: “ 司蒂文,有客人來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好嗎? ”
司蒂文轉身看了一下門口,再看看我,大約看不出我有任何不誠懇的意思,慢慢的轉身出門了。在他抬腿出門的一刻,我發現他的皮鞋後幫被他自己踩塌了,步態有點跛。而他平時總是穿戴整齊,走路不帶搖晃的。
我趕快打電話告訴老陳,要他注意司蒂文的情況,怕他身上的刀露出來,就麻煩了。老陳說: “ 叫你趕他走,你不趕,現在有麻煩了吧! ” 我沒心思跟他拌嘴,放下電話,想給林老板打電話,但一想,林老板是個膽小如鼠的人,遇到這種惡人,他隻會要我們處理,自己是不肯出麵的。
幸好彼得及時來接班了,我告訴他事情的經過,希望他明天早點來,我不知道司蒂文會幹什麽傻事。彼得說,不要害怕,明天他問問那個阿姨的情況。
圖片來源: http://www.xfc.gov.cn/Files/pic/CSDJ/%E7%88%B6%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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