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遊子

紅柳生命力頑強,耐旱,耐鹽堿,它的根深深地紮進大地。
正文

副班長阿秉 (2)

(2009-10-03 08:07:12) 下一個

  徐匯區的淮海中路武康路這一帶,解放前屬於法租界,分別叫霞飛路(Route Joffre)和福開森路(Route Ferguson)。住在這一帶的中國人,除了官僚買辦和社會名流以外,還有資本家,高級知識分子和文藝界人士,象宋慶齡,鄭君裏和趙丹。解放後,官僚買辦跑掉了,他們的房子被沒收,住進了華東局和上海市委的幹部,象柯慶施,曹荻秋和張春橋。但是其它住戶沒變,這裏就成了紅與黑混雜的區域。文化大革命中,許多住在這裏的資本家和知識分子被抄家,他們的房子被霸占,搬進了好一批文革造反派頭頭和投機小爬蟲。文革後,暴發戶和大款們出手大方,買下了不少這個地段的房子,這裏又成了新貴們出沒的地方。盡管住戶早就麵目全非,這裏舒適的環境基本照舊,上海人依然習慣地稱這裏為“上隻角”。

 歲月流逝,往事如煙,曆史的書頁在健忘中翻卷。住在這兒的老幹部們,造反派頭頭們,文革小爬蟲們,新貴們,大款們,文革中僥幸沒有被搶走房子的資本家們和高級知識分子們,以及他們的子女們,又融合在一起享受歌舞升平的日子。人們習慣於接受既成的現實,圖個當時的享樂安寧。很少有人願意掀開塵封的曆史舊頁,閱讀一個個沉重的故事。
   然而,在武康大樓邊的小餐館裏的昏黃燈下,幾個已經被這個地區遺棄的老知青卻依然記得它的過去。
  “記得嗎?四十多年前這兒街道上跑的就是26路無軌電車。”
  “是呀,那時梧桐樹上知了叫個不停,知了…知了…,現在很少聽到了。”
  “那時裏弄勞動後最暇意的就是在這裏買根棒冰吃,光明牌棒冰,4分錢一支。”
  “是的,那年夏天真熱。”

  記起來了,去新疆那一年,上海的夏天格外悶熱,連知了都躲在樹蔭下懶洋洋地鳴叫。那時階級鬥爭的烈火已到處燃起,空氣中象裝滿了炸藥,隨時可能爆炸。街頭上走動著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和心事重重愁眉苦臉的年輕人,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式。
  (餘慶路一角)
  武康路的對麵,有一條幽靜的馬路叫餘慶路,兩邊的法國梧桐遮蓋住整條馬路,比較蔭涼。梧桐的陰影下,有一幢小洋房,小洋房的門上有一塊小銅牌,上麵寫著《哈定畫室》,這個私人畫室,當時還有點名氣。據說哈定有兩個最得意的門生,一個擅長人物,一個擅長風景。為了鍛煉體能去新疆,我天天早上在餘慶路長跑。每次跑過畫室門口,總忍不住要留神看看。哈定畫室的門總是緊關著,沒見有人進出。它對我是那麽神秘,它教些什麽?學生是些什麽人?這真是個謎。
  進疆前夕,報名支邊的青年集中培訓。我們裏委和另一個裏委的報名青年合並為一個班,我任班長,另一個裏委的一名知青為副班長。我們裏委的知青大多是剛畢業的,年紀輕一些,他們裏委的青年大多在街道裏呆了好幾年,年齡比較大。一開始大家比較拘謹,好在有阿C阿嘉這些活躍份子,不多久大家就熟悉起來。我本想猜出誰是副班長,猜了幾次竟然都錯了。不得已隻好開口問,
  “你們誰是副班長啊?”
  一位青年笑著歪歪嘴,“就在你麵前還不認識啊!”他指了指一個一直沒說話的青年。
  “你好,我叫戈壁柳。”我向他伸出手去。
  “你好,我叫阿秉。”他也把手伸過來。
  這是一隻瘦削的手,軟軟的,沒有多大力量。阿秉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年紀比我大六七歲左右,戴著一付眼鏡,活脫一個文弱書生的模樣。他言語不多,一雙眼睛深陷在眼鏡鏡片後麵,完全沒有我們那種帶著憧憬的激動和興奮,反而顯得有一些憂鬱。
  “我們今後就要並肩戰鬥了,咱們要互相支持,帶好這個班。”我的話總帶著一股書呆子氣。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算是回答。
  “想想快要去新疆這個革命大熔爐,心裏很激動。”越說越呆了。
  “是嗎?。。。”回應出奇的冷淡。
  “越是在出發前,思想越容易波動,我們要加強合作,把大家的革命熱情保持住。”簡直像黨委書記在作報告。
  “哦。。。也許是這樣。”回應不冷也不熱。
  他沉默寡言,一雙憂鬱的眼睛望著你,深不可測,好象一個仆人在聽候主人的吩咐,又好象一個看破紅塵的出家人,望到的一切都是五大皆空。而我當時卻充滿激情,雖然已經被整得很慘,但還是迷信那個教義,迷信報紙,廣播和書本的宣傳。那天的對話簡直象演雙簧,一個熱情洋溢,一個冷冷冰冰,一個主動介紹,一個勉強應答,一個滿嘴革命詞藻,一個閉口不談政治。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為我是一個幼稚可笑的傻瓜,我隻覺得他的心已經涼了,對一切都漠然,就象埃及古墓出土的木乃伊。
  他就是阿秉,副班長,我未來的搭檔。

圖片來源:http://www.j7art.com/hua_tan_hua_shi/n6/g-s/19.jpg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