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被解聘者 (十一)

【小說】：被解聘者　(十一) ●惠蘭 11、 也許是感到希望不大，這之後，張帆再也沒有召集過類似的聚會。 之後，大家就開始各忙各的，朋友間偶然聚在一起吃飯，胡其一家也都來得很少。甚至，一個月後，我在家裏給第一批回國的三個中國人送行，胡其一家也沒有來。從那以後直到現在的三年時間，雖說胡其一家一直都在聖路易斯，可大家唯一一次見到他們，卻隻有在王小冬一家出事的時候。 聽說，胡其後來為他老婆林心申請了聖路易大學的計算機碩士。本來先要學護士，可林心對屍體有一種天生的恐懼，就轉成了計算機。很快，胡其就成了林心的F2。 對林心專業的選擇，胡其是一千個不讚成。在胡其這樣水平的人都失業的情況下，林心再去讀計算機，不僅是明擺著浪費金錢，而且可以預見，她兩年後將無任何工作機會。沒有工作機會，林心上學對胡其一家來說，就是一種不現實的糊塗行為。要是在胡其上班的時候，林心想學點兒什麽，胡其是巴不得她學，可現在的情況，卻不允許林心再按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去做。林心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將來都會為這個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和後患。眼下，對林心來說，學護士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林心這個人，天生恨的和怕的，就是當醫生或者護士。她並不是覺得這職業不好，也不是受不了加班或值夜班的勞累。她怕和恨的理由，對其他學醫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笑話。一句話，她怕的是解剖學，怕的是接觸屍體。胡其理解林心害怕死人，但他認為隻要上了一段時間的課，習慣了，就不會再怕。在決定專業之前，胡其陪著林心在聖路易大學到處逛。 “他（她）躺在那兒好好的，又不會動，你怕個啥。再說啦，那麽多同學一起上課，又不是你一個人進去，有什麽好怕的。想當年你爸死後，你還不是見過他最後一麵嗎？還有，這個學校的護士專業，也很有名。你將來學出來了，就不愁找到工作。說不一定，到時我還要靠著你拿綠卡呢。”在注冊辦公室，胡其對林心說。 “我明白道理，可要真學起來，我就是不行。我爸死的時候，我嚇得要命，不敢走近前去。就是見他最後一眼，我都躲得遠遠的。我媽當時見了很生氣，說‘生了閨女真是沒用，連父親死了也不敢看。’我是真的害怕。”林心回答說。 “沒事兒，時間長了習慣就好了。要是家裏有錢，我也不會為難你，那我就去學護士了。可是，要是轉我的簽證，靠你打工是供不起家裏的。這樣的安排，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胡其又說。 “我明白。可我不僅害怕，也不喜歡學這個。即便我去學了，到時讀不出來，不僅身份保不住，還會浪費不少錢。”林心回答。 “我們先不爭論，先去看看教材再說。”最後，胡其緩了些口氣，對林心說。 當晚，林心通宵沒睡。她躺在床上，想起在書店見到的解剖學課本。第七十八頁和七十九頁分別是一張人體的內髒圖和經絡血管圖。林心躺在床上，腦子裏一刻也不停地想著那兩個圖。上麵的注解單詞，她雖說有五分之四都不認識，可那圖裏內髒經絡的位置，她卻記得清清楚楚。而且，不知什麽原因，那兩張圖像是纏上了她，她睡下去後所有的思維，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那兩張圖上。她想去思考點兒別的什麽事讓自己分心，可是，還沒有等她去想，那兩個圖就把她的思想強拉回來，定格在那兩頁書上。除了那兩張圖，她再也無法想別的東西。林心活了三十多歲，這樣的情形還是第一次出現。這天晚上，她整晚沒睡，直到她看到窗戶開始亮起來。 第二天晚上，同樣的情形又出現了。林心精神上十分痛苦，但她自己強忍著，沒有告訴胡其。她知道，去學護士，是目前拯救這個家的唯一辦法。可是，連著四十八小時沒有睡覺，林心的精神開始恍惚起來。她開車出去買菜，眼睛是花的，回家時，差點撞上一輛行駛正常的來向車道的車。當她被對方的喇叭警告聲驚醒，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把車開上了來向車道。林心嚇出一身冷汗。她小心地把車開向邊道，打了緊急燈，慢慢開回來。到了家裏，她已是又累又怕，連拿菜進屋的力氣，也是沒有了。見她大口喘氣，汗水直淌，玲玲問： “媽媽，你是不是生病了？” 林心回答說沒事兒，就是萬一生病，也是不要緊的小感冒。她不想把真實情況告訴女兒和胡其，她覺得，在這種時候，不能讓他們父女倆再來為她擔心。不管怎樣，這種情況慢慢會好起來。隻要挺過這幾天，以後的日子，就會好起來。 可是，實際的情形並不如林心想象的樂觀。第三天晚上，當她躺在床上的時候，她仍是睡不著。那兩張圖，像鬼魂一樣纏住她不肯放手。這天晚上，她比前兩天更累，更想睡覺。剛一躺下去，林心的雙眼就無法睜開，可是她的腦子，卻比前兩天晚上還要清醒。更可怕的是，她的腦子在想了無數遍人體內髒圖形之後，那張經絡圖，也像一幅張開的網，罩在她的身體上和精神上。她疲憊到極點，恐懼到極點，感到自己到了地獄的邊緣，無處可逃。 睡到淩晨五點，林心還半睜著眼睛，心裏咚咚直跳。她突然想起該吃兩顆安眠藥，可剛一起床，胡其就醒過來問她在幹什麽。林心沒有回答，隻靜靜重新躺下。 又過了一會兒，那兩張圖再次對林心發起襲擊。剛開始，林心看到那張經絡圖裏的一根脈管開始冒血，一滴一滴地流下來。隻一小會，無數根脈管就開始一起冒血。開始是一滴一滴的，沒過多久，就變成了大股大股的。最後，那血竟像是高壓水管裏噴出的水一樣，直往林心身上灑過來。林心的心髒狂跳、手腳冰涼，一時間好像連呼吸都成了問題。她在床上滾動起來，試圖躲過那冒著熱氣、紅得讓人眼花繚亂的鮮血。可是，她剛躲過那血，又看到另一張圖上的那顆心髒，跳動著從書裏跑出來，帶著有節奏的跳動聲音，飛在她的眼前。跟著，那兩葉肺也跳出來，還打著響亮的哨子，在她眼前一張一合的。 林心慘叫一聲，從床上滾到了床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