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6）—— 沒有誰的人生是準備好的

 

開學的前一天，佩華按慣例帶著我去廠裏洗澡。我媽感冒了有些不太舒服，就關照佩華陪我去食堂裏打一些飯菜回來。

在一路閑逛過去的路上，佩華問我：“你是不是還在憂心阿航跟你同班後，會做出一些讓你尷尬的事情來？”

我確實很擔心這一點。

在學校，我習慣了處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成績不上不下，平時不多事也不惹事，還經常幫忙雁黎打理班務，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都挺喜歡我。尤其是語文老師，因為喜歡我寫的作文，暑假開始前就宣布了我是新一任的語文課代表。我很喜歡這樣的狀態，平靜安穩地學習，爭取考上我們學校的高中部。

“除了這個，我更擔心班主任會拆開我和雁黎。”我對佩華說：“那天聽到他爸爸說他很調皮搗蛋，我就在想，老師說不定會安排他跟班長同桌，就不知道會把我調去哪裏了。”

“我其實沒有想通為什麽阿航會看上——”佩華說了一半不說了，但我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看上我？”

佩華摸摸我的腦袋，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霏霏你別誤解，我沒有說你不漂亮的意思。”

“我確實沒有多漂亮。”我無所謂地撇嘴：“這是事實。”

佩華用手指順了順我的頭發，頗為語重心長地說：“我是怕他欺負你。霏霏，你是個很乖的女孩子，性格也很溫順。也許，他就是看你乖，好欺負，才這麽肆無忌憚的。我們倆是姐妹，是最好的朋友。開學後，如果有什麽事你一定記得告訴我，我會給你撐腰的，好不好？”

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了好久沒有見到邵傑，便問她：“邵傑呢？你還跟他見麵嗎？”

“偶爾。”佩華簡單地答到。

“那你喜歡他嗎？”

佩華微微一笑，模棱兩可地說：“一般吧。”

聽她這麽回答，我也就不再問了，佩華從不輕易分享她的真實想法。雖然她總是說一些把我當成親妹妹好朋友的話，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親密感。

對於這個感覺，我曾經悄悄問過我媽媽。媽媽笑著說：“佩華這個年紀又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的女孩子，多少會有一些小作態，是很正常的。霏霏你現在也大了，對一些事情有自己的想法和體會了，媽媽覺得挺好的。佩華姐姐的心思比你細密，想法比你成熟，可能她覺得跟你說了，你也聽不懂，所以才不分享的。亦或許，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想什麽，或者要什麽。”

我不能完全同意我媽媽的說法，因為很多時候，我覺得佩華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

“你應該也知道鹿青這個人了吧？”佩華突然轉開話題，問我：“他跟阿航一起轉學去了你們那兒。”

“我知道，”我反問她：“你認識他？”

“是邵傑告訴我的。雖然他和阿航是表兄弟，但是他們倆的關係卻沒有太親近。鹿青的爸爸和阿航的爸爸是共同創業的夥伴，所以他們倆幾乎是一起長大的。”說著，她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低聲道：“邵傑說，鹿青在他學校裏是個挺‘出名’的人物，你知道是什麽方麵出名嗎？”

“什麽方麵？”我瞪大了眼睛，心中很是好奇。

“鹿青喜歡比他年紀大一些的女生，還同時交往不止一個。”佩華笑嘻嘻地說：“聽說，有兩個高中的女生為了他打過架，被學校記了大過處分。”

“所以他才轉學？”

“那就不知道了，也許是因為這件事，”佩華想了想，說：“也許，就是想跟阿航在一個學校，因為他們倆從小到大都混在一起。”

我們倆在食堂打了飯，回到家媽媽就告訴我，雁黎來過電話了。

我立刻給她撥了過去，她在那頭給了我一個壞消息，那就是班主任確實把阿航安排在我的位置上，讓班長輔導一下新同學。

“那我呢？”我抓著電話問她。

雁黎歎口氣，說：“你在我後麵，跟我隔了一排。”

“倒數第二排？”我吃了一驚，還從未坐過這麽靠後的位置。

“班主任誇你來著：靳霏如今個子不矮，也不近視，成績穩定，跟大家的關係也都很好。”雁黎溫和地安慰我：“她還說，你說不定能管管後麵那幾個讓她頭疼的‘青肚皮猢猻們’。”

我忍不住翻個白眼，我哪兒有這個威懾力。

我們倆握著聽筒沉默了好一會兒，實話說，我很難立刻消化這個消息。初中的最後一年，我是期待靠著近水樓台的優勢，讓雁黎繼續輔導我數理化的。雖然她不愛說話，但我從未覺得尷尬，有她旁邊坐著對我來說仿佛是一種精神支持，讓我覺得安心。

“靳霏，”雁黎先開口道：“我以為我們倆會同桌到畢業。現在突然換了別人，我是不願意的，但也沒辦法。所以我。。。想跟你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嗎？”我心頭湧起一股暖流：“你這麽覺得？”

“我們倆之間是真正的友誼。”雁黎用她特有的，帶著書香學院氣息的語氣和語調對我說：“不是那種一起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友誼，而是相互幫助，相互信任，共同進步的友誼。”

“你不會覺得我就是想讓你幫我解數學題？”我小心地問。

“怎麽會呢？”雁黎直白地說：“換過來，我希望你教我怎麽把作文能寫得像你這麽好。”頓了頓，她接著說：“還有，如果阿航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情，我會製止他的。”

“呃，”我頓時有些尷尬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我跟他真的不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又不是什麽班花校花的，我懷疑他是不是有毛病。”

“我倒是覺得挺能理解的，”雁黎嘿嘿一笑，說：“班花校花是很美，但是美是一種很凜然的東西，是有攻擊性的，有距離感的，甚至是斷然拒絕的。而好看就不一樣，好看是溫和的，親近的，能走進人心裏去的。靳霏你就是屬於好看，所以，像他那種本身已經極具攻擊性的性格，會更喜歡你這樣的女生。”

這是第一次我從雁黎這裏聽到這麽長的句子和段落，我當時最深切的感受就是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媽媽要我像她一樣多看書。這番話，深深地打動了我，也折服了我。

我偷偷看了一眼媽媽的位置，她正在廚房裏把我打回來的飯菜分成兩份。

於是我捂住聽筒，低聲道：“說真的，我也不是那麽討厭他，隻是，我沒有準備好跟這樣的男生相處。。。”

“我在書裏讀過，沒有哪個人的人生是準備好的。”雁黎的語氣輕鬆愉快：“所以，大家都一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