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昶安靜地開車,沒有打算聊天的意思。
“你最近在忙什麽?”姑娘低聲問他:“有一陣子沒見你了。”
“工作室在籌備,”何昶淡淡地說:“有點忙。”
“有什麽我幫得上你的麽?”姑娘問。
何昶的右手才動了一下,她已經拿起儲物櫃裏的煙,抽了一支給他,還飛快地取了打火機點燃。
他掃了她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後視鏡裏的我。跟他的眼神對上,我立刻轉開了去看窗外。真可惜我沒帶耳機,不然我一定會識趣地插上,聽我的有聲故事。
“你是不是該考慮換個工作了?”何昶自說自話地按下所有車窗,胳膊亮在外麵抽煙,很慢很慢地開車,慢得我心裏有點兒毛,恨不得替他狠狠地踩一腳油門。
姑娘沒有回答他,低頭對著火紅的鮮花,很矜持的樣子。
“照你這樣下去,我看,早早晚晚的,好的壞的什麽都學會了。” 他隱約歎息了一下,不在意地接著說:“也別裝什麽清純派了,你真覺得能管住自己?不小了,該想想將來的出路。”
這語重心長的,要不是經過昨夜今晨,光聽這幾句我一定會對他有幾分好感。接下來,他應該會提出幫人家搭橋找份工作吧,我估計他在這裏肯定有點人脈。或者,他不是籌備什麽工作室嘛,總得找人吧,豈不是順帶的人情。
“投了不少簡曆,”姑娘弱弱地說:“就是沒有消息。”
等了一會兒,見何昶沒有任何反應,她自己接著說:“前兩天,我媽跟我說,對麵鄰居的兒子,勞務輸出去了什麽國家,才兩年不到,就給家裏買上商品房了。好歹我還有個英語本科的文憑,輸出去做勞務,估計不會比他差吧?”
何昶看她一眼,問:“什麽國家?”
姑娘隱約說了兩個字,我沒有聽見,隻是看到何昶撇嘴:“那是人呆的地方?”
“那怎麽辦?”姑娘抬高一點聲調,說:“沒人請我,要不,你請我?”
何昶咧嘴一笑,沒有任何遲疑地說:“我請你不合適。”
說罷,他瀟灑地彈掉香煙,改用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伸過去拉了姑娘的手握著。小姑娘不說話,也沒有抽走手,兩人的手在排檔那裏擱著。我覺得挺尷尬,看看窗外的街道,真是恨不得下車走回去。
開著開著,我覺得方向明顯不對了,忍不住張口問他:“呃,你知道我家住哪兒嗎?”
“知道,”何昶鬆開握著的手,淡淡地說:“這怎麽會不知道呢?”
“麻煩你前麵路口放我下吧,”我很客氣地說:“我口渴得厲害,下去買瓶水。這裏不遠了,一會兒我打個車就行。你跟朋友說話,我不想打擾你們。”
何昶在後視鏡裏看我一眼:“等一會兒吧,先送她一下。不是跟你說了麽,不送你回去我不好交待。”
小姑娘不等我再要求,開口道:“馬上就到我住的地方了。”
果然,何昶很快拐入一個小巷,再拐一個彎直直向裏開到一處鐵欄杆停下。
“不送你進去了,”他伸手拍拍她的手背,說:“生日快樂啊!”
姑娘簡單地跟我道別,下車後往裏走。何昶擰開大光燈,幫她照著前麵的路。我看見她穿著的短裙真的很短,兩條細腿踩著高跟鞋,腳步微微淩亂。巷子裏很黑很安靜,能聽到遠處工廠或者造船廠裏大型機械撞擊的聲響,白色的噪音。
何昶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轉彎不見了為止。我很好奇地看著後視鏡裏他的眼睛,那麽平靜,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他關了大光燈,突然下車去後箱裏掏了點東西,從窗口伸進來給我。我本能地接住,是一瓶依雲礦泉水。
巷子太窄不可能掉頭,何昶掛了倒檔,一手扶著副駕駛的座位一手扶方向盤,扭著頭看後麵的路。我知道他是在認真看路,可畢竟麵對著我,讓我覺得看著他吧不太好意思,不看他吧又好像心裏有鬼。於是,我擰開蓋子,對著嘴巴仰頭狠狠喝了幾口。
何昶倒完車後,依舊是龜爬的車速前進。我實在忍不住了,說:“開快點兒唄?”
他朝鏡子裏看我一眼,說:“不著急。”
看他這副自我為中心的樣子,我懶得計較,便默默地小口小口喝水。
何昶的鼻梁很高,顯得他的眼睛窩在很深的地方,皮膚超出普通中國人的白,耳朵後麵脖子那裏都能看見血管似的。雖然他肯定沒有達到讓人懷疑是混血的程度,但是明顯有一點點異族的味道。他爸爸肯定是東北漢子,我很好奇他媽媽是什麽地方的人,或者是哪一個民族的女子。
“我在籌劃一個工作室。”何昶突然開口。
“哦,剛才聽你說了。”
“你過來幫忙,怎麽樣?”
我差點嗆了一口,問他:“你知道我學什麽專業的?”
“無所謂了,”何昶滿不在乎地說:“我知道你是學霸型的。有這個學習的勁頭,做什麽不能成?更何況,你遇上事情還挺處變不驚的。”
“看來我剛才歇斯底裏沒有嚇住你,”我忽然感覺到愉快,他竟然不在乎我在海邊的尖叫,我咧開嘴笑著說:“也許你聽說了我是研究生,可你也許不了解,我初中成績差到幾乎不能畢業,為了讓我上高中,家裏不但花錢,還動用了部隊的關係,硬塞進去的!”
“那又怎麽樣呢?”何昶微笑著看我:“一段曆史,能代表你的全部嗎?過去,最多隻能成為你的一部分。少女,多想想咱們的未來吧。”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隨即收住。
“你爸跟我七姨這麽熟,我們兩個關係又挺尷尬,”我正色把他說過的話還給他:“你請我不合適。”
何昶沒有再說話,一路把車開到我家。門衛認識他,打個招呼就放行了。
“謝謝你。”我開門下車,一邊掏鑰匙一邊往裏走。
“江、藍、晨!”何昶在背後叫我。
我狐疑地走回車門邊,彎下腰按住膝蓋看他,等他發表高見。
隻見他抬起爪子揮了揮,一本正經地說:“拜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