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RC,是在我們公司的BCP(Business Contingency Plan)的密西沙加辦公樓。
每年我們公司都要派人過去演習幾天,主要目的是萬一downtown的辦公樓被鬼子炸了,我們還可以有地方繼續工作。我懶得說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低,反正老板讓我去我就得去,從多倫多大東邊跑到大西邊也得去。
BCP的大樓幾乎整棟都是空的,樓底下除了一個咖啡店啥都沒有。下午買完咖啡我漫無目的地在樓裏亂轉,轉到一個休息區看到沙發上七歪八扭地半躺著一個男人,正在玩PSP。我走近了幾步,他聽到腳步聲也抬頭看過來,對我齜牙咧嘴地笑了笑。
我剛進公司,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對他一點兒沒印象。
他看起來35、6歲的年紀,高大結實的身材,湖藍色的眼珠,淺栗色的頭發剃得非常非常短。長相一般化,不帥也不醜,很普通。
我看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在玩遊戲,便沒有覺得太拘謹,就走到他旁邊的沙發裏坐下,說:“我很悶,你跟我聊會兒吧!”
“太好了,”他很高興,丟下他的PSP:“我也快悶死了!”
我們就這樣開始聊天,興高采烈地聊到最後我才知道,原來RC是我們公司一個部門的技術總監。我掰著手指頭數了好幾遍,算起來他得是我好幾層以上的老板。
哎媽,嚇我一大跳!
他要不要這麽接地氣啊!
RC就這樣跟我和DR慢慢地混熟了,特別聊得來。
在他自己的部門必須是一本正經地樣子,所以他經常跑到我們這裏來透透氣。
他,DR和我是我們樓層一道不忍直視的風景線,經常能看到他盤腿坐在我和DR中間的地毯上,撩衣服卷褲腿地給我們看他打棒球受的傷。路過的人都紛紛側目,RC卻毫不在乎的樣子,他的頂頭上司遠在都柏林,所以在這裏沒人管得了他。
RC每個周末都去打棒球比賽,據他自己號稱當年是有人魚線和八塊腹肌的,隻可惜如今韶華不在。我覺得他身材依舊保持得很好,襯衣底下有緊實的肌肉,怎麽都可算得上是風韻猶存的。
好像楊坤喜歡說他的32場演唱會,RC動不動就說他曾經睡過的28個姑娘。
睡遍了南北西東,
也睡過了許多民族,
靜靜地想一想,
他還是最愛亞洲姑娘。
RC有個前任,對他各種體貼各種愛,可是他當時太年輕,不懂得珍惜。後來那姑娘就跟他分手了,從此音訊全無。然後他就徹底傻眼,至今提起她的時候,還會忍不住長籲短歎。
我跟DR就寬慰他幾句,隻是撓不到癢處,得不到的那個總是最好的那個。
我們部門跟RC的部門是有非常頻繁的交往的,所以能抱上他們總監的大腿對我們來說很有好處。
有一次我犯錯誤了,性質很惡劣的那種。我對著電腦那個愁啊,最理想的解決辦法,就是走一條把責任推卸給他們部門的康莊大路,但是我又不好意思下手。
RC過來找我聊天的時候,我就給他坦白從寬了。
他二話沒說,用我的email給他的手下發了封郵件,cc了他自己。郵件大意就是,這件事不要再說了,這樣這樣然後那樣那樣,就可以解決。他在底下屬了他自己名字,收件人懷疑地回複:真的是你嗎?他繼續回:TMD不是我還有誰敢跟你說這話?!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我覺得真是太幸福了。
RC就說:好了,現在你陪我說會兒話吧?
我說:哪兒有空啊,忙著呢!你走吧!
@#¥%……!他給我一通罵,然後唧唧哇哇地說:“with friends like you, who needs enemies?!”
切,說得好像我對他不好似的。
RC是個典型的大男人,在他自己世界裏說一不二,非常強勢。可是,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塊非常軟弱的地方,很需要有人來baby他。
我們三個群聊,他是屁話最多的那個。
“你們都在幹嘛呢?”
“我在開會,好悶呐!你們誰給我講個笑話?”
“為什麽不理我啊?!”
“今天這個client長得像頭法國鬥牛犬,嘻嘻!”
我常常會想象他坐在會議室裏,西裝革履一臉嚴肅的樣子,其實桌子底下在玩他的黑莓手機給我們發無聊短信息。
也許是因為他這種內外反差的性格,造成他的感情之路崎嶇不平。大部分女人喜歡他因為他是個強硬的大男人,可真的接近之後,他骨子裏卻是個需要很多很多關愛和嗬護的大男孩。於是,很多很多次的戀情,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閑聊的時候,我們常常會一條條細數我跟他有多麽適合,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我玩棒球需要自己的空間,你喜歡寫作也需要自己的空間,我們可以各自獨立,互不打擾,尋找自己的樂趣。”
“我可以給你很強大的一麵,你又很懂照顧我最弱小的那一麵。”
“做飯我不行的,隻會做一點白人的垃圾食品,中餐我的大愛啊,天天吃也不要緊啊!”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所以我不可以在公司動你啊,但是,你可以隨意摸我,不要緊的。”
我說:不行,我吃你豆腐都吃出瓶頸來了,再突破就TM是妥妥當當的性騷擾了!
我問他:男人是不是都喜歡大胸妹子?
他說:不是啊,必須要有比例的,不然就沒意思了。比如你們兩個,就很好,很和諧的比例,看著舒服。
我和DR都是小胸,聽了就很高興,心情格外愉悅,我們有比例!
一轉頭,他跟一個F奶的賤人一起去喝咖啡被我們撞到,胸前的扣子要繃裂了有沒有?!
DR問他:就那張法國鬥牛犬的臉,你咖啡能喝得下去?
他說:沒注意她的臉。
@#¥%……!
大家都以為我們很近,其實按現在的標準算起來我們並不近,生活中我們距離很遠。
有同事來找我要RC的手機號碼,我說沒有,他給了我一個鄙視的大白眼。
我多冤枉啊,真的沒有他的手機號碼,沒騙人的。
平時我們除了群聊私聊和見麵聊,就沒有其他的了。
天天下班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一直到我辭職那天,他才跟我交換了手機號碼,為了以後保持聯係。
對於我的離開,RC很惆悵。
辦公桌上的回形針都知道,他在公司裏沒有情感上很近的朋友。DR走了,然後我也要走,一時之間他接受不了。
其實,分別對誰都是一樣。
有些人的存在,並非是一個朋友,一個同事,而是一種安全感。
哪怕他在會議室裏跟client meeting,他知道我們就在那道玻璃門外忙碌著,他可以隨意地發一個email,一個短消息過來,就跟我們說上話了。
一天天,一年年,熟得連他手臂上的血管是怎麽樣的曲線我都知道,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小習慣他都知道。在一起太久了,就忘記了,我們終將有天會分開。
相聚是場意外,離別才是常態。
生活的真相,就是那一句非常真實的“改變才是唯一不變的事”。
我們都在被迫改變,被迫向我們喜歡的人,喜歡的地方,喜歡的事告別。
告別的時候,我們會害怕,害怕重新開始,害怕重新去喜歡一個人,喜歡一個地方。
RC和我的關係,是非常獨特的一種存在。
我身邊沒有這樣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一個朋友。
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長大,不再需要我們的陪伴。或者,找到一個對的人,恰到好處地照顧他內心的那份軟弱。
來到西雅圖,常常接到他的短信息:“Hello stranger!”
我問他:“How is everything?”
“Same old shit!”他說:“Just without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