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鉉雲的話,我嚇了一大跳。
當時的我們,不過是十四五的年紀,哪裏會無端端想到死?我本能地去呸他:“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你趕緊吐一口口水在地上!”
鉉雲轉頭看看我,根本不為所動。
我們默默地並肩走了一段路,經過海濱浴場那裏,人滿為患的,吵鬧得很厲害。鉉雲拉了我一把,偏離大道抄了條羊腸小道。
等我們把人群甩開後,鉉雲對我說:“我的老家,在九華山那邊的一個小村子裏。我出生之後,就一直生病,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據說治不好。在我六歲那年,我媽媽終於又生了一個男孩子。於是,我奶奶,我的親奶奶,在我又一次高燒得幾乎昏迷的時候,把我扔出了家門。他們不想再給我花錢看病了。”
我沒敢去插話,隻是安靜地等著他說。
“我被扔在廟門口,有個好心的居士救了我,然後幾經輾轉才到了普陀山。在這裏,他們也帶我去周邊的一些醫院看過,我的肺有毛病,可具體什麽毛病他們也不跟我詳細說。其實,他們不說,我心裏也清楚,肯定很嚴重,我活不長的。”
我趕緊勸他說:“你別這麽說,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病,你亂下結論總是不太對的吧?等我爸爸過來接我的時候,你跟我們一起去上海吧!我們那裏的醫院,有最好的醫生,去看一看,興許吃點藥就好了。”
鉉雲看了我一眼,說:“那我先謝謝你了。”
“別這麽客氣,你應該早點跟我或者俞球球爸爸說一說的,那樣早就可以去上海了。”
鉉雲對於去上海,有著一種向往。他想去看我說的外灘,想去坐公交車走過江隧道,想去動物園看老虎獅子大象,也想去城隍廟看九曲橋。
我就跟他計劃了一下,如果我們早兩個星期回去上海,那麽在我開學之前可以帶著他去看看那些他想看的地方。我說:“回去後你帶我去方丈室打個電話吧?或者明天下山找個公用電話也行。我早點跟我爸爸商量一下,他也好早點準備準備。”
鉉雲低頭看著腳尖,沉默著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後才說:“微涼,還是算了吧,就別麻煩鄧叔叔了。”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的。”我趕緊對他說:“我爸爸他們自己做老板的,又不需要打卡上下班,還不是想幹嘛就幹嘛。咦?你剛才叫我什麽?”
我突然反應過來,鉉雲居然叫我微涼。自從我來了這裏,他都是叫我“喂”,倒是叫俞球球全名。我被他“喂”來“喂”去地習慣了,都有些不適應他突然叫我微涼。
鉉雲被我說得不好意思,糾結了半天後說:“我不喜歡你的名字,叫起來怪怪的。”
我看看他,問:“你的俗名叫什麽?你姓什麽?”
鉉雲把臉色一暗,說:“我沒有俗名,我跟菩薩姓釋。”
最終,鉉雲還是沒有讓我去打電話。我找了個機會,自己去跟方丈借,我爸也算是個不小的施主,他不好意思跟我說不。我爸聽了我的敘述,也沒立刻答應我,而是讓我把電話給了方丈,他說要先問問情況再說。
等到快接近八月中的時候,我憋不住了,又給他打了一個。這回我爸說,馬上就過來接我們回去,順便把鉉雲帶回去。他關照我說:“你別嘴巴沒遮攔地給人家亂保證,還不知道是什麽病,能治成什麽樣子,滿口飯好吃,滿口話不好說,知不知道?”我自然說知道。
有一天,鉉雲對我們說:“明天就是出關大典,今天你們給圓通殿的三位菩薩洗個澡吧,是積大功德,人家求都求不來的。”
於是,我們留下來,架起梯子爬到頂上去給菩薩洗澡。 其實,就是拿著半幹濕的毛巾,把整個佛像擦拭一遍,通常每兩三個月一次。我覺得這個活不太適合我們孩子來做,危險性太大。完全沒有防護措施,爬那麽高,沒地方站沒地方抓手,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摔下來了。
鉉雲在下麵站著看我們,表情很是緊張,盯著我們的手腳,不斷地說:“小心,看著點!扶好了,你別去夠那麽遠!”
我們擦得慢,等我們擦完,人家都已經去吃早飯了。鉉雲悄悄地說:“等一下他們要準備明天的東西,這裏就不讓進來了。你們去看看供桌上供著的那些吉祥小物件,給自己先挑兩個。明天儀式一結束,我立刻就給你們拿,不然很快就會被哄搶掉的,等輪到你們進來的時候,估計什麽都剩不下了。”
我忍不住笑出來:“原來你給我們走後門啊?”
“阿彌陀佛!”鉉雲朝著菩薩拜了拜,說:“我知道走後門不對,所以給你們機會幹活積功德了啊!這樣一來,就是你們應得的,不算是犯戒。我聽說,這種物件很有靈性的,比普通開光過的法力大,能保佑你們兩個。”
我覺得挺感動的,這一個多月沒白住,鉉雲是真的成了我們的好朋友了。
(根據瓶子的真實經曆改編,半真半假,有虛有實。原創作品,請尊重我的辛勤勞動,未經允許,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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