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春燕歸來（9）

隔了兩天，程顥又來了學校找何賽。這回他等在她教室門外，就這麽斜靠在走廊的牆上。

何賽隨著人群出來，一眼見到他，愣了一下，問：“怎麽在這裏？”

程顥說：“今天你下午沒有別的課了，我帶你去江邊看船。”

何賽撲哧一笑：“強迫症又犯啦？”

程顥點點頭：“嗯，犯了。”

何賽有些為難：“我還要寫作業呢，要不，周末的時候再去？”

程顥皺了皺眉：“先去看船，然後我們吃個飯，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寫作業，你會喜歡的。帶上你學習需要的東西，還有，去換條長褲，江邊會冷。”

何賽看看他的臉色，覺得他今天的心情有些低落，便點頭說好，我回去拿點東西。程顥陪著她走回宿舍樓，一路都沒有說話，何賽逗他：“怎麽沒把你的車子開進來？”

程顥看她一看：“上次你不是說我太惹眼麽？我今天停在外麵了。”

何賽上樓去換了T恤衫牛仔褲，背上了書本電腦，想著外麵日頭還高，又戴了一頂棒球帽。程顥見她的這一身打扮，都快看不出來是個女生，倒像是個極其俊秀的男生，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女生男相。”

何賽也不搭理他，自己摘過他原本鉤在領口的墨鏡戴上：“這樣更像男生！”

車子一直開到碼頭停下，裏麵其實還有路，但是由於兩側堆滿了木材，車子進不去了。

程顥下車，從後備箱取了兩瓶礦泉水，遞了一瓶給何賽：我們要從這裏走進去，有一段路呢。

兩人默默地走著，經過木材堆放的地方後，就是一片破舊的集裝箱區，奇怪的是，這些集裝箱裏似乎有人住，外麵都曬著衣服。

何賽好奇地多看了幾眼，程顥便說：“裏麵住人的，有時候船上全都堆了貨，船主就隻能住這些箱子。”

“為什麽不把貨物卸下來？“何賽不解道。

“這裏不一定是終點，也許他們還要接著走。”

“那麽，你也住過這種箱子？”

“嗯，誰沒住過呢，”程顥轉頭去看看那片區域：“其實箱子還不如船艙，悶得厲害的時候，我們隻能睡在外麵。”

走到江邊，就看見好多條小貨船，一條一條並肩停靠著，有些有貨物堆著有些沒有。他們走到最裏麵，程顥指著條破舊的小船說：“就是這個。”

何賽看著眼前這條小船，船艙當初應該是藍色的，現在因為生鏽，幾乎看不出來顏色了，隻見一片鐵鏽色。船身不大，船艙就更小，很難想象一家三口擠在裏麵的情形。何賽不知道為什麽程顥堅持帶她來看這麽一條小破船，但想到是他曾經艱難生活過的地方，心裏很有幾分感慨。原本以為自己的爸爸已經很不容易很辛苦了，可現在看看，還有很多人比他們辛苦得多。

“當年，很辛苦吧？你爸爸留下這條船，是想紀念以前那段辛苦打拚的日子。”

“其實，也還好，”程顥領著她回頭往外走：“小時候不懂事，不覺得有多辛苦，再說，周圍船上的孩子，也都跟我們一樣。”

“等等，”何賽停下腳步：“給我照個相吧，都來了這裏了。”

程顥拿出手機來，何賽跳上小船，裝模做樣地靠在船艙邊上擺了個姿勢，捏了一張。由於光線不錯，整張照片看起來還是很亮眼的，何賽身後是南江，波光粼粼，大墨鏡遮了她半張臉，可她笑得陽光燦爛，紅唇皓齒。程顥看了看照片，直接設成了手機背景。

兩人走回停車場，程顥特意給何賽拉開車門，何賽坐進去，轉頭問他：“咦，今天沒有把我塞進來，我都不習慣了呢！”

程顥瞪她一眼，故意摔上了車門，砰的一聲響。

晚飯就在江邊的一個小飯店隨便吃了點，何賽掏出錢包來買單：“上次你請我，這次我請你吧！”

程顥聳聳肩，不置可否，由著她買了單。



吃過飯時間還早，程顥帶著何賽來到一個茶室。整個茶室就像是某個大學的圖書館，滿牆滿牆的書籍，桌子與桌子之間都相隔甚遠，桌上有盞小台燈，很老式的樣子，但是看起來很有韻味。

程顥帶她在靠窗邊的一張桌上坐下，說：“這裏，給你看書寫作業，可以嗎？”

何賽放下背上的書包坐進沙發裏：“太可以啦！她伸手拿了桌上的飲料單看看，又仿佛燙了手般扔了出去：這麽奢侈的地方你也來，價錢看得我眼睛都痛了！”

程顥笑：“也沒讓你看價錢，你自己拿的。說著，他著手叫了服務員小姐，要了一壺熱茶和幾樣小點心。”

何賽見他連單子都不用看，知道他一定常常來，隨口問道：“你經常來這裏看書吧？”

程顥點點頭：“你怎麽知道？”

何賽一本正經地說：“來這裏看書一定記得很牢很牢，不然也對不起賬單啊！其實我們學校的圖書館也很好，還不要錢呢。”

程顥把她的書包拎給她：“趕緊寫你的作業，不然要怪在我頭上的，這裏的有無線上網，密碼在單子上。”

何賽聽話地接過書包來，攤開書開始寫作業，程顥從身後的書架上取了本書，坐在一邊悠閑地看。何賽慢慢地覺得，程顥並不像給她的第一印象那麽壞，那麽的紈絝子弟。現在這麽跟他和平相處幾次下來，倒像是多年好朋友似的，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

何賽注意到，每次她的杯子快見底的時候，他都會及時給她續水，很細心的樣子。

茶室裏非常安靜，雖然一直在放音樂，但也是很輕柔的那種，聽著很舒服。何賽很快就把作業寫完了，上網查了查備忘錄和郵件，發現有一封鬱曉東的來信，隻有一個標題：“你在哪裏？”收到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何賽沒有回複，直接點擊了刪除。

她拿了一個小杏仁餅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我寫完了。”

程顥看看表，九點半，說：“還有一個半小時宿舍才關門，去吃點冰激淩？”

何賽一口茶含在嘴裏，迫不及待地點頭，然後拿出自己的錢包戳戳，示意她請客。程顥搖頭笑笑，招手買單。



最後，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程顥說：我送你進去。

一路又是有些沉默，突然，他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我很喜歡看你寫作業的樣子。”

何賽被他的直接弄得臉微微有些紅，不知道說什麽才合適，隻聽他又接著來了句：“我也喜歡看你背書包的樣子。雞屁股生日那天，你就是背著書包去的，其他的女生都用流行的名牌包。”

何賽想起來，那天她確實是背書包去的，一來走得比較急，二來她沒有一個大包可以裝下買給雞屁股的禮物，所以索性就用了自己的書包。

程顥似乎是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地說：“我沒怎麽好好上學，在家鄉的學校有掛名，但是因為一直跟著跑船，沒怎麽學習。後來大了，也來不及學了，真羨慕你們，在這麽好的大學裏上課。”

何賽聽出他語氣裏的自卑和渴望，心裏一動，難怪那天他開口就是說什麽她以為自己是大學生了不起，原來他是這麽渴望學生這麽一個普通的身份。

何賽輕輕地問：“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

“接手我爸爸的公司，”程顥說：“他給了我一個分公司，我自己在做。做著做著，就覺得自己的知識不夠用了。”

“那你就應該繼續學習，”何賽說：“很多學校裏開設成人夜校，你應該報名學管理之類的專業，這麽年輕，你有大把的時間上學。你別看我們現在看著光鮮，其實出了這校門，往哪裏走幹什麽活都不知道，你已經有自己的公司了，有目標的學習，學完了有用武之地，多好啊，我真羨慕你。”

程顥笑了：“被你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那你們學校有夜校嗎？我報名上夜校班，你陪我學。”

何賽無奈道：“哪有你這樣的，自己學！再說，你要找人陪，隻要你把車停在學校門口，不要十分鍾就有漂亮女生自己送上門來陪你學。”

程顥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上次跟你吵架時說的那些話，並不是真的。”

何賽見他太過嚴肅，沒接他的話，一路安安靜靜地回到宿舍門口。

程顥的手插在褲袋裏，看了一眼她宿舍的大門：“進去吧，早點休息，我走了。”

何賽點點頭：“謝謝你，今天我過得很愉快，你回去記得把照片傳給我。”

正準備轉身走進去，突然間鬱曉東從側麵竄了出來，一把拉住她：“何賽！”

何賽嚇了一跳，被鬱曉東拉了出來，隻聽他衝著程顥喊：“你他媽帶她去哪裏了？！”

程顥也不生氣，笑眯眯地看著鬱曉東：“你說我還能帶她去哪裏？”

何賽看程顥雖然是笑容滿麵，但拳頭卻是緊緊捏著的，心裏覺得不安，便擋在程顥麵前，對鬱曉東說：“找我什麽事？”

鬱曉東推開何賽，繼續對程顥說：“你有完沒完？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何賽不是那樣的人，你要什麽女人沒有，幹嘛盯著她不放呢？”

程顥繼續笑：“我沒有女朋友，找誰不找誰，不用你來管。你自己有老婆，幹嘛還盯著她不放呢？你問問何賽，我有沒有強迫她出去。我們現在是朋友，去哪裏，你管不著！”

鬱曉東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回頭看著何賽：“你跟他做朋友？你不記得他上次怎麽說的了？咱們學校的女生，他睡過的都數不過來，難道你也要加進去算一個？！”

何賽的臉立刻漲紅了，氣得手都有些顫抖：“我願意！我也不要你管！”

鬱曉東臉色蒼白：“賽賽！ ”

何賽飛快地轉身，跑上了樓，沒再看他們一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