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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自由的追憶 (4) 外麵的世界

(2013-07-02 20:34:25) 下一個

4.外麵的世界

好奇的旁觀者接著被挑逗。第一次在美國找工作去麵試,一位長者提問:如果你現在沒有任何經濟壓力,也不必上班,那你會做些什麽事?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順口說想繼續某個課題研究。打道回府後,跟那位發表同性戀高論的同學抱怨道:找工作,問這樣不著邊際的問題幹什麽。同學卻很興奮:這問題問得好啊!多年後回想起來,我也承認那問題問得好。我那時書讀了不少,也讀得不錯,卻不知道自己真想要做的事是什麽。那感覺就像久在石頭縫中生活的小魚偶然從縫中探出頭來,頭一次麵對無邊無際的大海的那種惶恐。除了養家糊口之需和每天必須得有點事做的慣性之外,我想不出為什麽要去找工作。養家糊口應該說是最正當不過的動機,也是很多人找工作的主要動機,那卻不是讓我這樣據說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年齡的人感到激動的動機。

沒有感到激動,並且已經認定這樣的日子是常態,那就是已經徹底習慣了石頭縫中生活的感覺。這樣的生活雖然談不上自由,但是絕對安全的。人在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之後,壓力一旦解除、有了自由,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這大概就是克爾凱郭爾說的“焦慮就是因自由而眩暈(Anxiety is the dizziness of freedom)”。在外界壓力之下時,人隻需要像機器一樣運轉,自己不必作任何選擇。生活在石頭縫之中的人是不懂得他的意義的,因為他用不著那東西。一旦有了自由的空間,一旦有了選擇,人就需要不斷做各種決定。做決定就需要知道哪些東西對他重要、哪些東西對他不重要。那就是他的意義。但人的意義是需要很長時間和很多磕碰才能慢慢發現的。

後來找到了工作,上班也盡量努力,但在前幾年中一直不喜歡那個工作環境。當時對老板和公司多有怨言,但現在想起來,公司的意義就是少花錢多賺錢,而我的公司對於它這個目的來講並沒有什麽錯。問題在我這裏:我不是以一個自由的人的心態去工作的。我為飯碗和身份焦慮,指望著那份工作來解決我的這些問題。但一個人的職業隻是他的工具,或玩具,是擔當不起他的救命稻草的角色的。人把工作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不敢去麵對失去它的場景,這就是所謂的工作壓力。人不能靠工作來得到自由。人隻能是先給自己自由,再以自由之身去工作。這樣去工作,人就像是小孩玩玩具那樣愉悅而投入。除了作為職業的工作,其他所有的愛好 養花、養狗、教育孩子 或是任何救國濟民的宏圖大誌也都是這個道理。

從那時起我知道了自由不隻是別人的事。

幾年之後,我又被問起了跟那位麵試者問的幾乎同樣的問題:如果你有了五千萬美金,這輩子不再為衣食發愁,那你會去做什麽?這次是在一個職業培訓班上被問起的。不過這次我成竹在胸,道:我想去教書。老師緊追不舍:教什麽?我還是成竹在胸:教如何生活。言畢全教室哄堂大笑,我卻也沒有任何窘迫之感。我不記得我有過什麽時候比回答那兩個問題時更有信心。石頭縫中呆了太久的小魚終於發現外麵的世界很精彩,盡管要鼓起勇氣來對付環伺的鯊魚。其實那個世界從來都在那裏,隻是我從來沒有把頭探出去過。

親身體驗一個東西與當旁觀者的感覺大不相同。電視上看籃球賽和棒球賽,隻是看到球員們不停地動來動去、教練聲嘶力竭、比分時有變化。打個盹再一睜眼,也不覺得漏掉了什麽。但自己到場上去打一下,哪怕是打最業餘初級水平的比賽,才發現局勢這麽驚心動魄、這麽充滿變數、每一個瞬間都要做出判斷和決定。我在不自覺中上了自由的賽場之後就是這種感覺。剛上場的業餘選手興奮而惶惑、動作也夠笨拙。經過年複一年的摸爬滾打,我越來越喜歡賽場上的這種感覺了。這時候我才理解為什麽自由在裴多菲的那首小詩裏被賦予那麽崇高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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