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可好，我的王？

 

海外情事15  近來可好，我的王？

20200409

 

回想起來那已經是20年前的事了。那一天我們倆在一起吃便飯，我對你說，要是你把這件事情辦成了，我就叫你王，你毫不在乎地說那就一言為定！我們於是碰杯，把剩下來的酒一幹而盡。

往後的兩個月，你每天早出晚歸忙著這件大事，兩個月後你終於把這件事情辦成了！那天晚上，你喜極而泣，我設宴招待你，舉杯說：“我的王，你終於成功了，祝賀你！”從此以後我就把你叫做我的王。慢慢地，中國人也跟著這麽叫開了。

你來到這邊不久就開始學習法語。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你已經可以很順暢地與當地人交流了。

於是你就開始了大學的學位課程，我們倆見麵的時間就少了。你在大學食堂吃飯的時候，有一天看見一夥中國人圍坐在餐桌吃飯，熱熱鬧鬧的，你仔細一聽，他們居然說的是你的家鄉話。你已經一年沒聽到鄉音了，於是你覺得特別親切，主動跑到他們桌邊，加入他們的午餐。經交談得知，他們是一群剛剛從家鄉到這邊來讀書的年輕人。

很快你就和他們打的火熱，每天在一起開火吃飯過得不亦樂乎，其中有一個年輕人個子又高又大，長得又帥，然後你們兩個就暗生情愫了。這是一場秘密戀愛，沒有人知道。當時年輕人班上有個本地瓜娃子也喜歡他的，每逢上課就坐在他身邊；每回吃飯也湊過來，不管他身邊有無別人。誰都看得出瓜娃子對他好，可誰也不明白他為何不接納瓜娃子。

可是好夢不長，一年以後他畢業回國，你又陷入了孤單。我雖然可以時時請你吃飯，可是每回不管我們喝了多少酒，我一想起我在國內的家人，隻好收起火熱的目光，把你送走。

很快，你在新學期的國際關係學課程課堂上，見到在滿屋金發的同學中，居然夾著一個陽光帥氣的亞洲臉龐。

於是下課後，你主動跟他搭訕，一問才知道他是從韓國過來留學的，沒想到韓國還有這麽帥的年輕人！你不禁感慨。他也對你一見如故，於是你們兩個很快墜入愛河。每一個周末，你倆手牽手逛遍了本市周邊的山山水水，讓人好不羨慕。我在一旁看了，隻有祝福你倆的份兒。

可惜好夢又不長，兩年以後韓國年輕人也畢業回了國，當他的外交官去了。臨別，他邀請你跟他一起回去，可是你拒絕了，因為你要完成自己的學業，要開創自己的事業。

在經曆了漫長的等待後，你們家的移民申請終於獲得了批準。於是闊別了四年的愛人，終於從遙遠的中國南方來到了這裏。愛人到達以前的幾天裏，你四處放風說全世界最好的愛人終於要來了。我們都很好奇，等著看你那最可愛的愛人究竟咋樣，我要在家裏給你們舉行了盛大的接風宴會。當你的愛人到達的那一天，大家齊聚我家，急不可耐地等著開宴。結果你的愛人一亮相，大家掩嘴大笑：原來是一個又瘦又長的、不咋地的靦腆的愛人，至少從外表上沒有絲毫吸引人的地方。

眾人舉杯歡迎他的到來。我對他說：“知道嗎，你的愛人是我的王。”然後告訴了他當年的故事。他說：“既然這樣，他就更是我的王了。”

他除了中文，什麽語都不會說，所以立即進了法語學校讀書，所有手續、對外交涉全都是你出麵辦的。可是在讀了一年半以後，他的法語講起來還是結結巴巴、說不清楚，你看著眼裏，急在心頭：當年你不到一年就可以與當地人誇誇其談了，而他到一年半以後還在那兒結巴。學法語完全不努力，放了學隻曉得上網。他比你可是差遠了！

由於語言不好，他縱有滿腹經綸也派不上用場。而且，迫於生活壓力，他不得不到餐館打工，幹的活和他原來所學的知識毫不相幹。你對他越來越不滿，越來越覺得他拿不出手。跟朋友們在一起，你都不好意思交代他的工作，因為你的同學、朋友們不是已經是白領，就是即將是白領。

慢慢地你開始找他的碴子，越看他越不順眼，專挑毛病，認為他和你相比差遠了，不像是原來國內的他了。到了冬天的時候，遍地大雪，長夜難明，你倆窩在地下室，無處可去。你倆相對無語，互生厭倦。在春節除夕，你向在中國的父母打電話慰問，然後把電話筒甩給他，希望她對你的父母表示節日的祝賀和慰問，並且多說點報恩的好話。可是他情緒不好，對前途也很渺茫，所以就三言兩語把你父母給打發了。

你怒不可遏，決定要跟他離婚：這樣的愛人，我要他何用？！於是你們進入了冷戰和離婚，任誰來勸和也不聽。好在你倆既無財產又無小孩，隻不過就是一紙結婚證而已，所以很好辦。你倆迅速地簽了離婚協議。

離婚以後你陷入了長期的苦悶中，都快要抑鬱了，而他快快樂樂地逍遙去了。

我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我問你：他既然那樣好，你為何要與“世界上最好的愛人”離婚？我看他還不如我嘛。

你說：你就不能滿足滿足我的虛榮心？他是不如你，可誰叫你那麽早就成家了？！

望著你幽幽的目光，我無言以對。

你終於獲得了學位，於是在北美很快找到新的工作，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除了沒有愛人。

我們都為你的離婚感到可惜，又對你的新工作感到由衷的祝福。

你開始了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新的知音的過程。有一天你正在公司上班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中國人風塵仆仆地過來找負責人接洽業務，講的是英語，而你們公司除了你以外，大家隻說法語。

於是你主動跟他接洽，而他正是你心目中帥氣的陽光人，工作很快談完了。你們兩個留下了聯係方式，通過長途電話交流很快確定了戀愛關係。他後來也承認對你是一見鍾情，稱你是“XX城的太陽”。你急於在朋友圈中展示新的愛情，便帶他來了我家，我們一大圈中國同胞抱著日本清酒胡喝海吃。醉中，我對他說，你知道嗎，你的他是我們村華人的王呢！

他睜大眼睛聽罷故事，說：“那他也是我的王！”

由於他在北美巴黎工作，而你在這邊工作，兩地戀很是不便。某一天，由於你工作上的失誤，導致老板訓了你一通。你一怒之下辭了職，然後連根拔去了北美巴黎，和他生活在一起。這個時候你們是熱戀期，你濃我濃的好不愜意！你們還跑到古巴去越冬，現在想起來真是浪漫啊。

很快，你就利用自己掌握四種語言的優勢，在當地的皇家銀行找到了工作。他在他的行當也幹得風生水起，很快成為了國際金融方麵的專家，當地華人電視台還請他作了國際經濟的分析報告呢，他利用美國的股市走向和原油價格來判斷全球經濟的漲落。

他現在做的是投資理財，而你做的是銀行貸款的發放。既然現在工作穩定了，你們就開始張羅著買房。我知道，擁有自己的房子是你一生的夢想。一打聽才知道，北美巴黎的房價比你當年住的那個城市可是高了恨不得50%。可是即使不吃，你也得買！你們很快申請了銀行貸款，擁有了自己的房產，兩人的小日子過得好不快樂！

夏天，你們在家裏宴請當地的華人圈，尋找潛在的客戶，因為你是放貸款的，他是搞理財的。在當地華人圈裏的人都知道，如果需要錢就找你去貸款，如果自己手上有餘錢要投資就去找他，所以你倆各得其所。由於朋友的原因，即使有些客人條件不太夠，你也利用手裏的權利放水貸款。當年你的業績迅速飆升，贏得了銀行的表彰，但是還不了款的風險在隨後的幾年也時有浮現。

還記得嗎？由於你的人脈，我還找你貸過款咧。由於手續關係，我必須傳真你一份文件，抬頭上我寫著：“Facsimile to MY KING”但我沒想到你們是一個部門共享一台傳真機，秘書拿著這份傳真文件，不知道這到底是給誰的，到大辦公室高聲叫道：“Who is “My King”? There is a fax for you!”你大吼一聲，“我的女上帝！”一把搶了過去。從此以後，“我的王”也成了你在銀行的外號。

 

本來你們的日子是可以這麽平靜地一直過下去的，可是你把你的父母辦過來探親了。為了不使父母在你們上班時感到寂寞，你特意為他們安裝了中文電視，這樣一來他們可以在這兒看到所有的中文台，包括各地的中文衛視，家鄉台自不在話下。

本來你倆平時隻看本地的英語或者法語台的電視的。由於父母的到來，你們於是就陪著他們一起看中文台。可是由於長期在海外的自由閱讀的熏陶，你倆的價值觀和是非判斷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與國內的父母拉開了距離，所以在看電視的時候往往會就電視裏麵的某個新聞或者電影發表不同的看法，有時候甚至導致意見相左的爭議。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論，你私下規定他看電視時不得說話。這一天，電視裏麵正在播放《厲害了，我的國》，兩老看得非常興奮，感覺豪情萬丈，可是小兩口覺得一般般，有吹捧XX之嫌。

老人家感慨地說：不得了啊，了不起啊，我們國家取得了這麽大的成就！

可是他實在忍不住了，冷冷地說：吹牛的吧？

老人家不服，說：怎麽是吹牛呢，你看那些大機器、大飛機！不都是我們造的嗎？

他隻說：你到外麵去看看，哪一台汽車是中國造的，哪一架飛機是中國造的？

老人家頓感不滿，說：你怎麽能說我們國家是吹牛呢，我們國家什麽時候吹過牛？！

他冷冷地說，當年“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他們放衛星說畝產好幾萬斤呢！

老人家說：是嗎？我就經曆過當年的三年自然災害，我怎麽沒聽說過畝產上萬斤的故事？

他冷冷地盡量小聲說：畝產上萬斤的故事，不僅上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而且上了人民日報，你那時沒聽過嗎？沒看過嗎？

老人家激動起來，說：我是親曆者，我沒聽說過，也沒見過。你那個時候還沒出生，你怎麽知道他們說了這個話？我願意跟你打賭：要是他們沒說這話，你以後就不要在我們麵前說中國的不好；要是他們說了這個話，那我和你媽立即回國，不要呆在你們家了！

他二話不說，轉身進了他的書房，在計算機上輸入兩個關鍵詞：人民日報，放衛星

一按搜索鍵，各種搜索結果便出來了。他隨便點開一條，影印的套紅人民日報展開：頭版赫然寫著“湖北省應城縣春光農業社生產隊長甘銀發種的早稻平均畝產10597斤”，日期是1958年7月31日。白紙黑字。

他返回客廳，“恭恭敬敬地”把老人家請到計算機前。老人家看到熟悉的人民日報影印件，頓時就驚呆了，套紅報頭、通欄大標題擺在那裏，無法否認。老人家張口結舌，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再也不言語了。我後來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令尊大人是真不記得當年的事了呢，還是故意這麽說？

大丈夫說話，駟馬難追。這下你被夾在了中間。你看在眼裏，急在心頭，你必須做出選擇了。你毫不猶豫地認為，誰對你的父母不好，誰就應該滾蛋。畢竟對象沒了可以再找，父母沒了怎麽辦？於是你倆又分手了，新買的房也隻好分割了。中年愛情就這麽由於兩老的到來而失去了，本來下一步就要孕育寶寶的計劃更是無從實現了。我也感到惋惜啊。

一晃10年又過去了。由於你遠在北美巴黎，而我還留在這邊，因此我倆就沒有見麵的機會了。不知道你後來的日子過得怎麽樣。平時忙碌也沒有時間聯係，最近由於北美的武漢肺炎疫情大發，多個城市（包括紐約和多倫多）陷入癱瘓。很多企業也停工，員工們都在家裏麵自我隔離了。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你，想起了我們在小城大學裏麵共同的日子！你近來還好嗎，我的王？我都忘了告訴你，你的前愛人生了個兒子呢，快五歲了吧。

 

（注：根據需要，本文不區分“他”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