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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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父親的生平

(2009-01-07 07:35:22) 下一個

5  父親的生平

 

清晨,睡夢中被媽媽叫醒,媽媽和姐姐已經穿戴整齊,看樣子媽媽要帶我們出門。無論到哪裏去,我都會高興的,整天悶在這陰沉沉的屋子裏,心都要發黴了!姐姐幫我穿衣服,我伏在姐姐的耳朵上問:“上哪兒去?”姐姐悄聲說:“不知道,不要問。”在壓抑的氣氛中,我們習慣了這樣說悄悄話,連媽媽說話也是小聲細氣的。仿佛惟恐衝破這我們並不喜歡的寂靜,仿佛大聲比寂靜更可怕。

媽媽把一個蓋著毛巾的竹籃子叫姐姐挎著,媽媽提著一套四節的搪瓷食盒,就領著我們出門了。

太陽還沒有從東山上爬上來,空氣是清涼的,帶著露水的芳香。我們走出巷子,走出叫作“沙灘”的一個曠場,就到了城門邊。出了南門,走上一座三孔石橋,橋下淺淺的流水是清澈的,河兩岸都是綠油油的菜田。我還看見了一大片開著紅的、白的、粉紅色的花的地段,漂亮極了,那樣鮮亮,那樣嬌豔,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這麽好看的花兒!我和姐姐都高興得眉開眼笑,恨不得跑過去親一親那花兒。媽媽卻說:“那不是好東西,罌粟花就是大煙的花,是有毒的花,是害人的花。”我想起在橫山見過的半死不活的大煙鬼來,誰能想到這樣好看的花會把人弄得那樣肮髒、那樣醜陋,弄得變成了又討厭又可怕的鬼呢!美麗的麵容裏竟然藏著一顆有毒的心!

東邊山崗上矗立著一座十三層的磚塔——淩霄塔,好像是支撐著天宇的一根粗壯的擎天柱,仰頭望去,塔尖都插進藍天了。它是榆林的標誌,遠來的客商在幾十裏以外的官道上就能望見它了,它能使疲憊不堪的旅人得到安慰。

過了南關閣就到了三義廟。繼父的靈柩從橫山運回時曾暫寄在三義廟戲樓下的拱形隧洞裏,做過道場之後才安葬到郭家的祖墳裏去的。不知媽媽要帶我們到哪兒去,我心裏是惴惴的,看見三義廟就不由得想起慈祥的爹爹來,再往前走,盡是荒山野嶺、沙丘草地,荒涼得讓人發怵!

媽媽領著我們走進了三義廟前的義地。這兒密密麻麻地擠著不計其數的荒墳,我們在墳塋之間穿行尋找。我明白了,一定是來找親爹爹的墳墓,我記起了姐姐告訴過我:“親爹爹就葬在榆林城南的義地裏。”我怯森森地緊跟在媽媽身後,在一座石灰封頂的墓旁停了下來,墓前立著一塊石碑,石碑上的刻字我認得“胡公”和“春”三個字,我知道我猜對了,這圓丘下邊埋著的就是我的親爹爹。

媽媽把食盒打開,每節裏盛著一樣菜,一一擺開在碑前的石台上,從姐姐挎著的籃子裏拿出香燭和燒紙。媽媽一撩裙子跪了下去,我和姐姐也連忙一邊一個跪在媽媽身旁。媽媽一邊點燃香燭和燒紙,一邊顫聲說:“我來看你了,帶著你的兒女來看你了,我準備了幾樣你素常愛吃的菜……”媽媽哽咽得說不下去了,一陣咳嗆之後號啕大哭起來,我和姐姐也“哇”地一聲哭起來了。這是壓抑了好久的感情的一次噴發,像是衝決堤壩洶湧澎湃的洪水一樣再也攔不住了……

 

從那次上墳,媽媽逐漸講起湖南老家的事和生父生前的事來。不過隻是在談到相關的話題時才涉及父親的生活片斷,從來沒有係統地介紹過父親的生平。經過許多年從母親嘴裏點點滴滴積累起來,我逐漸對父親有了一個輪廓的印象,但依然是十分模糊和不完整的。

父親胡翰春,湖南寧鄉人,是一個世家子弟,祖父胡石庵(音),是甘肅糧道衙門的道台。經管著西北幾省的糧秣。我推測可能是左宗棠平新疆叛亂時的後勤部。若不是軍事需要,似乎就沒有必要設置這樣一個機構。石庵公與胡林翼有血緣關係,不過不知道他們的輩分是叔侄關係還是兄弟關係。胡林翼是益陽人,而我們的原籍是寧鄉,即使是同宗,也不是嫡係。

石庵公有四子,父親行二,隻有大伯父一人隨祖父在蘭州任上,父親及兩位叔叔都和祖母在一起留在家鄉。父親與繼父一樣同是秀才出身,沒趕上參加鄉試和會試。功名無望,父親到蘭州去找祖父想謀個公職。祖父很不以為然,對父親說:“我為官從不用自己的權力給親屬謀私利。來求我謀職或求我舉薦的親戚同鄉很多,我一概拒絕。你看你大哥跟我這麽多年,我隻讓他隨侍身邊,沒有給他一官半職。你若願意留在這裏,就和你大哥作伴,不願留在這裏,就回老家去侍奉你母親。”父親說:“我不是想利用爹爹的權力謀官做,我隻是想做事,隻因求告無門才來求爹爹。古人有‘舉賢不避親’之說。我不敢說自己‘賢’,但是多少也讀過一點聖賢之書,懂得為人之道。我做事決不會坑害百姓,辱沒祖先。”祖父說:“古人‘舉賢不避親’是向朝廷舉賢,所舉之人能否被用由朝廷決定。我不能向朝廷舉薦你,隻能向朋友或下屬推薦,朋友礙於情麵不得不用,下屬畏於我的權勢不敢不用,甚至要給予特別照顧。這不就是以權謀私嗎?這不是一個正直人的為官之道。何況借父祖的蔭庇求得一官半職,並不光彩。自己的事業應由自己營建。”父親說:“爹爹教訓的是,不過……”他還想申辯,被大伯父用眼神止住,大伯父立起來說:“二弟剛到,一切事容爹爹慢慢安排,爹爹該午休了,我陪二弟出去逛逛。”大伯父把父親拉了出來。大伯父告訴父親,他跟隨祖父多年,深知祖父的為人,在這方麵祖父是很堅定的,多說無益。

兩人來到後花園,坐在假山石上暢敘別情。父親向大伯父吐露了他的誌向,很想做一番事業,不甘心當“衙內”。正談得起勁,假山背後轉出一長者來,撚髯笑道:“二位世兄各懷大誌,可欽可佩!”大伯父連忙行禮問候。並向父親介紹“這是鄭伯伯。”父親亦連忙行禮問候。這位長者是一位商務督辦,名鄭侗,專管清政府與中亞各國以及俄羅斯之間的貿易。他見父親少年英俊,一表人才,談吐不俗,心下十分喜愛,於是說:“世兄若不嫌委屈就隨老夫到國外走走,如何?”父親一聽大喜,他正想見世麵、增閱曆、廣見識,所謂“行萬裏路,讀萬卷書”。能跟隨這位長者出國曆練曆練,真是求之不得的機遇,於是一口答應:“願效犬馬之勞。”

父親就跟隨這位商務督辦出國,負責文秘工作。當時統稱為“師爺”。至於到過哪幾國、曆時多久都不清楚。辛亥革命後,那個官商機構隨著清廷的倒台而撤消,父親經由西伯利亞大鐵道從滿洲裏回國,大約是19121913年間的事。父親與母親幼時定親,父親回國已過而立之年,母親也已二十五歲才完婚。

父親從國外帶回來的是金條,據說數量不少。父親把金條交給兩位叔叔,請他們到長沙去兌換現銀。不料兩位叔叔不重親情,見利忘義,交還父親銀兩不足金條價值的十分之一。父親十分震怒,要與叔叔們去對簿公堂。媽媽極力勸阻,媽媽說:“老母在堂,若兄弟反目,老人如何受得了,萬一因此而有個好歹,你難免落個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的名聲。何況空口無憑,如何能打贏官司?豈不是自找煩惱!財物總歸是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丟掉了,還可以掙回來。”父親原是一時氣惱才說出“對簿公堂”的話來,聽母親深明大義的一番勸告,也就忍了這口氣不再追究了。

1915年姐姐出生。就在這一年,父親的一個朋友從榆林寫信給他,希望他到榆林去工作。父親本來就不安於家鄉的平靜生活,他誌在四方,隻想外出闖蕩,做出一番事業來。料想榆林地處邊陲,是一待開發之地,必定是百事待舉,用人孔急之時,何不就去以求發展。於是毫不躊躇就啟程去了榆林。

在榆林兩年多的時間,寄給母親的信總說外邊一切均好,讓母親放心。誰知他竟是報喜不報憂。母親見他無意回轉家鄉,念及他在外孤身一人,生活上諸多不便。既然外邊很好,何不去榆林合家團聚呢?母親也不曾去信與父親商量,就毅然決然變賣了全部家當,帶著三歲的姐姐,千裏跋涉到了榆林,沒料到父親正處在賦閑落魄難以為繼的困境。至於何以落得如此地步,父親卻絕口不談。父親性格剛強好勝,失意之事寧肯悶在心中也不願讓別人為自己分憂,或者其中還有難言之隱不便訴說也未可知。

從他在榆林所交往的人來看,他不是一開始就失意潦倒的。母親到達榆林時,他寄居在一個姓朱的官宦人家,主人家對他待如上賓,對母親的到來也表現出格外的熱情。父親交往的另一位是當時榆林的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任副官長,且與他交情不淺。父親去世後,母親改嫁,從橫山回到榆林,任副官長早已過世。太太還常邀請母親和我們姐弟到她家去作客,總是盛情招待。從這些情況可以推知父親在榆林曾經是一位有地位有聲望的人。那麽最後何以潦倒到無法維生的境地?有種傳言可能有一定的可信度。說是榆林的權貴搜刮民財橫征暴斂無所不用其極,引起一些有良心的讀書人的憤慨,眾人共議寫訴狀向省政府控告其罪行。據說父親是訴狀的起草人。訴狀未出榆林就落入當權者之手,因而父親被革職且任何機關不得任用。這一傳說雖然無法證實,但從母親描述的父親的性格:耿直、剛烈、疾惡如仇等特征看,參與這樣的事件的可能性是極大的;從他一直無法找到工作的處境看,也與傳言相吻合。至於他失業後何以不盡快離開榆林,極有可能是他已失去出境的自由了。後來有人為他謀得一個到三皇峁收稅的工作,在他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不得不屈就。在去三皇峁的途中,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當地老鄉發現他爬在野地裏摳草根充饑,那時他已不能說話,神誌尚清醒,他在地上用手指寫出自己的名字及榆林家庭的地址。好心的鄉民們用門板將他抬回榆林家中,總算與母親見了一麵,不曾留下片言隻語就溘然長逝了!父親的慘死也是一疑案,若說是遭遇土匪,土匪截道為的是搶劫財物,父親一文弱書生決無與之爭鬥的可能,無冤無仇,土匪何必一定要傷人性命?有人猜測是當權者設計謀害,似乎更合乎情理。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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