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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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究竟是誰的罪惡?

(2009-01-23 16:39:05) 下一個

7 究竟是誰的罪惡?

    麥收後,我們回到了寶山。寶山的煆燒焦寶石的大漏窯已經建成。漏窯建在崖壁上,高10,上口(裝窯口)在礦區的料石場上,下口(出窯口)前是一片平整的台地,燒窯小隊的宿舍就建在台地上漏窯的右側。

    我和果澤生都被編入燒窯小隊。小隊共30人,小隊長王振法,原是浙江公安廳的一個科長,40多歲,很精幹,為人謙和。

    我們的工作首先是把空窯裝滿。先在爐條上鋪一層引火的木柴,木柴上撒一層煤約100斤,煤上均勻地鋪一層焦寶石約1噸,石上再撒一層煤,煤上再裝一層石料,這樣一層煤,一層石料,層層向上,裝到石料平上口為止。裝滿窯後,在爐條下點火,燒窯就開始了。

    漏窯的生產程序是:最下一層的石料先燒熟,等到這層石料熄火,冷卻後,用鋼釺從爐條下把它捅下來(見火為止)。下邊漏下了一層,窯內各層循序下落,上口必然空出一層來,於是要在上窯口裝窯,仍是一層煤一層石料裝滿。下口出窯,將投漏下來的石料抬出從崖畔傾倒下去。這樣一層層地漏,一層層地裝,循環不已。

     燒窯小隊分作日夜兩班,一周輪換一次。我和果澤生被分在一個班裏。每班有兩個人負責看火侯投漏,其餘的人則先到上邊裝窯,然後到下邊出窯。每次投窯之後到下次投窯之間有一個煆燒的時間過程,因此裝窯出窯之後有一段空閑的時間可以名正言順地坐下來休息,這樣的勞動,有勞有逸。雖然出裝窯時很緊張,勞動強度大,但休息時間的自由自在地聊天是很愜意的。有時候中隊長也放下架子坐下來和我們一塊兒閑聊。

    教養員聊天的話題是談吃。談吃無傷大雅,又不會因言獲罪,還可以滿足精神上的饑渴,是一種精神會餐,因此是我們的永恒的話題。談起吃來,大家似乎都是半拉廚師,你說出五種丸子的做法關鍵在於調足了水才顯嫩,他說出家庭炸牛排、豬排的竅門是用刀背剁到纖維斷而不離散的程度;也都像是幾分之一個美食家,講究什麽“鯉魚頭、鮁魚尾、團魚邊,螃蟹鼇裏的肉最鮮。”講得一套一套。大家都在介紹著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我講北京天福的醬肘,西安的水盆羊肉;王振法講西湖邊上樓外樓的西湖醋魚,果澤生講“龍虎鬥”和廣州人吃活猴腦子。我問:“你吃過?”他搖頭說:“沒吃過,我還沒有殘忍到那個地步。”我說:“那就對了,‘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他說:“廣州人受中華人文文化的陶冶太少,他們習染的除土著文化之外,就是外來文化,所以在觀念上和我們有很大的不同。”有人嫌我們把話扯遠了,還是拉回來談吃,談得人人口舌生津,直吞饞涎,還津津樂道,興味盎然。

    王振法則喜歡炫耀他的光彩經曆。他說他在浙江公安廳的主要職責是接待中央首長和外國貴賓。西湖的名勝具有極強的吸引力,到杭州旅遊觀光的首長和貴賓絡繹不絕,終年不斷。春、夏、秋三季自不必說,就是專門為觀賞“斷橋殘雪”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他要安排戒嚴,派遣迎送的車隊和警戒的崗哨,就夠他一天到晚地忙活了。他講他與許多中央首長都有過直接接觸,他點著名地講,日期、地點講得一清二楚,講得眉飛色舞,這是他最得意的話題了。

 

    搭夜班,白天睡覺。吃過午飯,我往往就難以入睡了。有一天,索性爬起來到崖畔去漫步。遠遠望見崖下山道上走著一個穿裙子的城市打扮的女人。從她那穩健的步伐,可以看出她的自信與傲氣來。我認出來了,她是果澤生的愛人。去年在逍遙村勞動的時候,她曾去看過果澤生,那天也和今天一樣是遠遠望見的。長久生活在這粗鄙的男人世界裏,難得一見女人的影子。她那城市知識女性的氣質、風韻,不免使我的眼前一亮,她真是這灰色的荒山野嶺中凸現的一個亮點。我很為果澤生高興,今天竟是他們牛女相會的“七夕”啊!

我不禁想起在一個多月前,也是搭夜班的時候,下午大家都睡醒了,各人在料理自己的瑣事。我還賴在鋪上,果澤生不知哪裏去了。姓盛的中隊長舉著一封信走進來,叫道:“果澤生!”我說:“出去了。”他衝著大夥說:“果澤生老婆的信,簡直是拖果澤生的後腿,你們聽聽,這算什麽!”我替果澤生捏了一把汗,教養員的信向來是由中隊文書送來,今天中隊長親自找上門來,顯然其中有嚴重問題!難道他愛人不知道教養所有檢查信的製度?為什麽寫些不應該寫的內容呢?這不是給果澤生惹禍嗎?

盛隊長從信封裏抽出信紙一抖,展開來就磕磕巴巴念不成句地讀了起來。我實在聽不出其中有什麽毛病,若在平時,那是一封極平常的家信,不過是夫妻之間的知心話而已,隻有在特殊的環境中,人們才不得不寫幾句幹巴巴的官樣文章來報平安。果澤生的愛人隻是不肯屈從於無處不在的非理性壓力,我行我素,依然抒發著一個正常人的感情而已。她寫了去年今夕,她與果澤生漫步在海濱踏月聽潮的情景,寓情於景,真切感人,自然襯托出當前天各一方的綿綿思念來。盛隊長嬉皮笑臉地念完了信就找果澤生去了。我想這個土包子隊長大概是第一次偷窺了別人的真實感情,情不自禁地有一種驚喜之感,或許更多的是豔羨之情吧!我倒有點兒讚歎果澤生的愛人,不愧是語文教師,寫得瀟灑流暢,情深意篤!

我回到宿舍的時候,果澤生已經卷著他的鋪蓋到“鴛鴦會館”去會愛人了。“鴛鴦會館”是我送給它的一個雅號,那是宿舍院外建起的一排矮小的土屋,高不過兩米,麵積約4平方米,進屋就是炕,炕上隻能容兩人睡覺,這是家屬招待所。有家屬來探望,教養員可以休假一天陪家屬過夜。可以說是勞教所裏最有人情味的一項措施了。

第二天我們接日班,早晨剛接班,隊長帶著文書來了,文書把肩上扛著的一個大包袱扔在地上,打開來,裏邊是一色的灰斜紋布短褲和白線手套。他給我們每人發了一份。隊長囑咐:今天上班時必須穿戴上,因為公安廳的領導要來視察。原來如此,我們是沾領導視察之光,才得到這一優厚待遇的。一天過去了,不曾見有人來視察,我們白賺了一件短褲和一副白線手套。這是我在教養期間領到的唯一的“工作服”,夜班的人就沒撈著。教養所是直屬公安廳的單位,從這件事可以推知,按規定我們是有工作服的,隻是被教養所克扣了,才在領導來視察的時候,不得不臨時“包裝我們一下,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那麽教養所還有多少欺上瞞下的事,誰又能知道呢?

別人都在慶幸分到短褲和手套占了便宜,我卻是憤憤然的了。

 

煆燒焦寶石的井然有序的生產程序好景不長,被“拋衛星”的勁風吹亂了。原來對產品的質量要求很嚴格,焦寶石必須燒透才能投窯。焦寶石在煆燒過程中顏色在不斷地變化著,由青灰變為紫色,再變為紅色,再變為粉紅色,顏色越燒越淡,燒透後潔白如玉,這才是合格的耐火材料,混有雜色的不合格品其耐火的性能就要大大降低。要保證質量,就必須等待最下一層焦寶石完全熄火時才能投窯,投到火層出現時立刻停止,如果投下帶火的石料,冷卻後必是紅料。

秋風起後,上級要求拋衛星,要求產量翻番,隻求數量不求質量。衛星越拋越大,投窯的速度不斷加快,投下來的不再是熄火冷卻的成品,而是正在燃燒的半生不熟的焦寶石。出窯裝窯的周期越縮越短,以至於變成連軸轉,早已沒有中間休息的時間了。起初還是一層一層地投,逐漸變成了盡量多投,有時一次投下去了兩三層,三四層。窯底和窯外台地變成一片火海。火層越投越薄,形成窯內降溫,窯外升溫的奇特現象。

出窯的成品從崖畔傾倒下去,像飛瀑流泉,以往宛如一匹白練,從台地直掛到崖下公路邊的料石場,十分壯觀,是這山間的一道值得觀賞的風景線。而今光潔明淨的白練,變得黯淡而令人恐怖了,仿佛是流淌著汙血的河流,紅中夾紫,雜著青灰,斑斑駁駁,酷似肮髒的凝血!

是的,這是凝血!焦寶石是寶山的血脈,是祖國人民的血脈,是工業建設中不可缺少的血脈。現在無端地變成廢物,不是凝血又能是什麽?如果就此作為廢物處理,還則罷了,若是作為成品運往各工業基地去進行基本建設,更不知要造成多大的災難和無法估量的經濟損失?

顯然我們在進行無效勞動,隨著衛星的越拋越大,我們的任務增加了幾倍,勞動強度增加了幾倍,人員卻一個不增。

我們一個班是15人,除投窯的兩人和清理場地的一人之外,其餘的12人,6副抬筐。一次裝窯往往要裝三四層,就是三四噸石料和三四百斤煤。即是說,我們6副抬筐一氣要把這麽多的石料和煤裝進窯裏去。馬不停蹄地抬,腳不點地地飛跑,窯還沒裝滿,隊長早在那裏急猴猴地把嗓子都喊啞了,催命似地催:“快點,快點,早該投窯了,下邊騰不出窯底咋投?快裝,就等著你們去出窯!”我們這樣被驅趕著裝滿窯,又被驅趕下去出窯。下邊攤開的火料還沒有冷卻,隻是表麵熄火,裝在筐裏往往是筐直冒煙或者筐繩被燒斷了,我們就這樣抬著火跑步,一氣又要抬出三四噸火料傾倒到崖下去。騰出窯底立刻投窯,不等我們抬完火料,上邊空出半截窯來,早又催著我們去裝窯了。我們都無法計算上一天班要投多少次窯,要抬多少噸生料和火料?反正從上班到下班,除吃飯的短暫時間外,都在連軸轉地裝窯出窯,沒有片刻喘息的時間。

入冬以後,氣候一天天惡劣起來,多風多雨,有時風雨交加。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拋衛星的重體力勞動就更加沉重而艱苦了,我的纏身病也因此而猛烈地在我身上肆起虐來!季節性的疾病氣管炎犯病了,咳嗽,無休止地咳嗽,咳得喘不過氣來,揪得腸子疼。這本來是很難治的病,往年犯了病,換著樣地服藥、打消炎針、避風、保暖,還要拖延相當時日,現在是缺醫少藥,在風雨交加中拚死拚活地勞動,病情隻能日趨嚴重。其次是多年的宿疾偏頭痛加重了,發作的頻率也增多了。每一發作,頭痛欲裂,眼球都痛得脹了起來,快要蹦出眼眶了,天旋地轉,神智不清,兩腿打顫,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沒有實落感。教養所有規定:不發高燒不得請假休息,我的這兩種要命的病連低燒都不發,自然不敢張口請假。

我從來不曾在曠野工作或生活過,似乎就不知道有多風多雨的季節,也不曉得風有如此的可怕。今年在窯上拋衛星,才痛感風竟然是一種無法抵禦的災難!沒日沒夜地刮個不停,凶猛而暴烈,刮得山搖地動。抬著重筐已經是精疲力竭了,一邊咳嗽得五髒六腑在翻江倒海,還要拿出更多的氣力來與風拚搏!順風走,風推著你停不住腳步。這在裝窯的時候是最危險最可怕的,須要抬到窯口去把石塊卸到窯裏去,萬一收不住腳步,摔進窯裏去,就是葬身火海,決無生還的可能。如果還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則危險性就大大增加了。每次卸掉石頭轉身離開窯口的時候,都會感到僥幸又能多活一刻的欣慰。逆風走,邁不動步子,肩上的重量就成倍地在增長,風嗆得咳嗽更加劇烈,常常一時透不過氣來,心猛烈地跳動得發痛。

夜間的風往往比白天更強勁更猛烈,因此夜班的辛苦程度和危險性遠比日班更甚。尤其是風雨交加的黑夜,電石燈絕對無法點燃,天地不分,一片漆黑,摸著石頭裝筐,石頭連泥帶水,冰冷、出溜滑,不好搬動;腳下坑坑窪窪,一腳泥一腳水,沒有蓑衣和雨披,即使有也披不住,不是被風吹開就是吹跑,棉衣棉褲濕透,汗水與雨水混流,冷風像利刃一樣切割著臉和手,吹進心窩裏去,冷得渾身發抖。任何一個場礦工地此時此刻都不會有人在風雨中進行露天作業,隻有我們不能不頂風冒雨一刻不停地用我們孱弱的生命在搏鬥,在進行無效勞動。豈止是“無效”,實際上是糟蹋原材料在創造有害於國家、有害於社會的廢品,在進行罪惡的勞動!

這就是拋衛星,這就是大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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