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張 昂 貴 的 照 片

39  一張 昂 貴 的 照 片

1948年10月15 日，我們的大女兒出生了。我們多了一種責任感和一種企盼。伴隨著為人父、為人母的喜悅，母愛和父愛油然而生。宗和給女兒取名“濤”。波濤洶湧，壯闊而強勁有力的意思。滿月以後，宗和就計劃著在“百歲”（一百天）的時候，一定要給孩子照張像。這樣的小事在現在是提不到話下的，拿出相機來“哢哢”幾下一個彩卷就照完了。那時當然自己沒有相機。如果是平時，在任何一個城市到照相館去照張像也很平常。然而那是北平在解放軍包圍的特殊時期，就很不平常了。

物價飛漲，我們手裏都不留現鈔，我的薪金是成袋的麵粉，我們儲存了不少麵粉。但在全城的人都在緊張地為圍城儲備糧食的時候，我們也不敢輕易賣掉一袋麵粉，誰知道北平何時能解放？在戰爭相持階段，糧食就是生命啊！

為了要照一張二寸黑白照片，宗和忍痛賣掉了她最珍愛、最有意義，也是她衣箱裏最高貴最值錢的一件羊羔皮緞麵旗袍。這件旗袍是在歸綏時托人買的寧夏產高檔羔皮筒子，她親手裁製成的。這是用我倆的薪金購買的，我們卻都願意把它看作是結婚時我送給她的唯一一份紀念品。這似乎很滑稽，但我們這樣認為，它就具有了這樣的特殊意義。宗和平時舍不得穿，總共穿過兩次，每次不過三個小時，那是在歸綏參加兩個朋友的婚禮上。

有一天我不在家的時候，宗和自作主張，背著母親把旗袍拿出去賣給一個“打鼓的”（北平收購舊貨的小販敲著小鼓走街串巷，被稱作“打鼓的”）。把東西賣給“打鼓的”，賣不到原價的十分之一，皮旗袍就這樣仍掉了！

我回家後，宗和告訴我旗袍賣掉了，我痛惜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也禁不住流下淚來，但她說：“為了給孩子照相，我什麽都舍得。”說著，她又帶著淚珠兒笑了。

我抽不出時間到黑市上把賣得的那一大卷鈔票即時換成銀元，等了五天才是星期日，物價早已翻了好幾翻，手裏的鈔票已經貶值十之八九了，我們抱著女兒到照相館去照相，付過費後，那一大把鈔票的餘額隻值兩塊水果糖。

多麽昂貴的一張二寸黑白照片啊！是用一件貴重的羔皮旗袍換來的！

宗和抱著孩子走出照相館的時候說：“我不後悔，我不後悔！這樣，這張照片就更有紀念意義了！”

這時，我們聽到了城外的隆隆的炮聲，我心裏想：是的，不後悔！聽見嗎？這是新時代的禮炮，是對新生命的禮讚！

 

 

©郭錦文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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