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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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又 一 個 姐 姐

(2009-01-10 16:32:36) 下一個

22      

1945年夏,第一學年結束了,將要度過一個漫長的暑假。牛振業和郭聯芬動身回華縣老家去了,讓我到他們租賃的那間民房裏去住,為他們照看門戶。那是大街上一家停業店鋪後院的一間屋。店鋪的前門關著,隻留著窄窄一扇門供出入。走進門去,店堂裏是黑黢黢空蕩蕩的。繞過櫃台,走出後門,是一個進深很淺的院落,正麵三間東屋住著房東任老板。側邊一間北屋,就是他們租的房子了。任老板另有家宅,他在這裏也是看門性質。他大約有五十上下年紀,每天躺在堂屋門口一張竹榻上,旁邊的茶幾上擺著小茶壺。他揮著一柄大葵扇,時不時的擎起小茶壺來啜一口,半閉著眼睛,一副悠閑自得的神態。有一個小夥計伺候他。我經過他的門前時,他笑笑,算是打招呼,卻很少說話。

有一天傍晚我回來時,發現竹榻上躺著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闊太太,穿著黑色湘雲紗短衫褲,手腕上粗大的金鐲子閃閃發光,頭發一絲不苟梳得油光閃亮,在腦後綰成一個圓圓的髻。她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位妙齡女郎,穿一襲淡綠色紡綢大褂,頭發燙成大波浪型,瀟灑地垂到肩上。顯然是母女倆。任老板坐在矮凳上相陪。我照例和任老板打了個招呼,不經意間一瞥那位女郎,心裏不禁一驚,真像馬崇德說的:“我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姑娘!”實在太美了,那樣鮮嫩,那樣嫵媚。我找不到更恰當的語言來描述或比喻,仿佛世界上沒有什麽美好的東西可以與之比擬。我怕自己失態,連忙收回目光,落荒而逃似地奔進了那間鬥室。

這兩位女客就住在任老板的屋裏,任老板被趕走了,換來了一個女傭伺候她們。白天她們都出門,傍晚才回來。一連三天,每天傍晚我都能看見她們。母親總是躺在竹榻上休息,女兒喜歡倚門而立。我回來總能和她打個照麵。她的目光是那樣大膽而神態自若。我卻是越想看越由不得要躲閃。

第三天傍晚,我剛走進屋,任老板隨後跟進來了,對我說:“那位薑太太要打打麻將消遣,三缺一,請你過去湊個手。”我連忙說:“我不會打牌。”其實我對麻將並不是一竅不通,而是不感興趣,舍不得把時間浪費在牌桌上,更沒有閑錢支付賭博。任老板說:“不會學學嘛,哪個大學生不會打麻將?將來做大事,還少得了應酬!跟太太玩玩又不賭錢。”

任老板順便給我介紹了太太的一些情況,說薑家是漢中赫赫有名的官宦人家,薑老爺當過陝南鎮守使,故去十多年了。薑家在城固有好多產業,房產、土地、商號都有。太太是來收帳的。小姐跟著來玩兒,她剛出嫁一年,女婿是位專員。我聽了很吃驚,那位小姐還像個清純的少女,居然已是官太太了!

任老板再三攛掇我去湊個手,我聽說不賭錢,消遣消遣又有何妨,於是就答應了。

堂屋裏已擺好麻將桌,桌子四角點起了蠟燭,太太已經落座,小姐立在她身旁。她們笑著表示歡迎。小姐笑得那樣甜,她灼熱的眼光把我的臉烘得發燙。任老板作了介紹,太太伸出手來拉住我的手親切地說:“這麽點兒就上大學了,你幾歲了?”我答道:“19歲。”小姐高興地說:“哎呀,和我同歲!你是幾月生的?”我說:“6月。”小姐咯咯地笑著說:“你比我小,我得當姐姐,媽媽沒給我生弟弟,你當我的弟弟吧!”我心裏發笑,又一個姐姐,怎麽她們都願意給我當姐姐呢?太太笑著在我的手上連拍了兩下說:“好,好,我就倚老賣老,也當一回幹媽!你願意嗎?”我能拒絕嗎?就憑這個美人兒姐姐,我也一百個願意,於是我說:“我就是你的幹兒子,是姐姐的幹弟弟。”小姐拍著手笑道:“弟弟就是弟弟,別加個幹字。”太太對任老板說:“我們玉華呀,從小就拽著我的胳膊哼嘰,給我生個弟弟吧,我要個弟弟。現在有了現成的弟弟,該滿意了吧?任老板你看,他倆還真像姐弟倆,你看像不像?”任老板連聲說:“真像,真像!這是緣分,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接著就讓我們入座。我坐在太太的對麵,上手是玉華,下手是任老板。

一邊打牌,一邊薑太太和任老板議論一些收帳的事。說著說著就抱怨起她的兩個兒子來:“不成器,好吃懶做!這種事,大熱天還用得著我來跑?這些帳戶也不叫我省心!你看,催著還直往後拖,能拖的拖,能賴的賴,我那兩個活寶能鬥得過他們?我不來怎麽辦?!”任老板很會說奉承話:什麽太太精明能幹呀,什麽少爺們都是幹大事的身手,對銀錢小事不肯經心之類的話,說得很順嘴。

我的手氣真好,牌和得順利,幾乎是想要什麽牌,上手就打什麽牌。太太笑著對玉華說:“你這個當姐姐的可真好,拆著副兒供弟弟和牌!”玉華紅著臉辯解說:“哪兒呀,盡冤枉人!我才沒拆副兒呢!”她意味深長地向我嫣然一笑。

打完四圈,女傭從對麵館子裏叫來了宵夜,是四碗餛飩。太太問我:“男娃兒吃得多,你一碗一定不夠吧?”我說:“我從來不吃宵夜,這已經太多了。”

吃完餛飩又打了四圈,太太說:“累了,歇了吧。”她轉向我說:“明天我們就回漢中了,你放假了,沒事兒,上我們家去玩玩吧?”我推說學校裏還有事,辭了。玉華把她們的家庭地址寫了一張紙條遞給我說:“學校的事完了以後,一定去認認門,住幾天。”太太也再三叮嚀了一番。第二天,我還沒起床,她們已經走了,是搭早班車走的。

雖然隻有半宿的相聚,卻也感到了人去樓空的寂寞和惆悵。我有點後悔,人家誠懇邀請,為什麽不順水推舟隨她們一道兒去呢?但是轉念一想,萍水相逢,非親非故,幾個小時的應酬,能有多少真情實意,不過是富貴人家的太太小姐一時高興,我就當起真來,像一貼狗皮膏藥一樣硬往上貼,不是顯得太賴了嗎?盡管這樣想著,卻總有一種失落感難以排遣,仿佛生活裏失掉了光和熱一樣。

回學校吃過早飯,我信步走下田塍,踽踽獨行,百無聊賴,提不起精神來。轉身踱進宿舍,宿舍裏空蕩蕩的,王文犖和馬崇德不知上哪兒去了,我猜想他們可能到漢江去遊泳,我何不也去放鬆放鬆,江邊上總能找到夥伴的。於是我拿了遊泳褲就出發了。

剛走上城南大道,聽見後麵有人喊我,回頭望去,是張潔,跑得喘籲籲地追上來了。她老遠就喊叫:“我看著就像你嘛,我就來了個百米衝刺,總算追上你了。怎麽就一個人?”我說:“你呢,怎麽也是一個人?”她咯咯地笑著說:“這不,咱倆就是兩個人了。”我心裏想:遇見誰不好呢?偏偏遇見了她!仿佛此刻我最不願意遇見的就是她了。大概是她和玉華之間的差距太大了的緣故吧。好在我不需要沒話找話來應酬她,隨她自己去說,我愛聽就聽,不愛聽不聽。我心裏卻也覺得張潔可憐,說實在的,恐怕沒有人歡迎她。這有點不公平,不就因為她不漂亮嗎?如果她長得像玉華那樣,恐怕她的“表弟”、“表兄”要大大超過麻敏卿吧!人們說漂亮是女人的資本,果然不假。出生前上帝已經為她們決定了命運,這難道不是女人的悲哀?上帝太虧待張潔了。我問自己:你同情她嗎?憐憫她嗎?你既然慈悲,就用你的愛去撫慰她那顆寂寞的心吧!我像被蠍子蜇了一下似的抽了一口冷氣,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好像她是一條蛇,一攤穢物,一股惡臭!我在心裏罵著自己:虛偽,偽君子,別假裝悲天憫人了……

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沒有主旨,沒有頭緒,真是胡思亂想。我不由得扭頭去看張潔,她正在講著什麽,她不會想到她的話我一句也沒聽見,她依然表情豐富地講得很得意。

在江邊的茶棚裏找到了王文犖和馬崇德。王文犖替我和張潔叫了茶,他是準備著要下水的。馬崇德是旱鴨子,不沾水的邊,叼著他的煙鬥躺在他的竹椅上養神。我們休息片刻就到茶棚後麵換上遊泳褲下水了。

仰臥在溫暖的江麵上,望著高遠的藍天白雲,聽著江水激蕩的吟唱,任江流推湧著向下遊漂去,多愜意啊!頭腦裏的紛亂的混沌雜念似乎也被江流衝洗得幹幹淨淨的了。

快漂到長橋之下的時候,耳邊傳來了許多人的一片呼喊:“不好,快上岸,快快,竹排下來了……”我側頭望去,王文犖和張潔正拚命向岸邊遊去。上遊漫江都是竹排,像箭一樣飛速迎麵推來,那排頭像是一排密密的槍尖,碰上就會粉身碎骨。我已經來不及遊上岸去了,這一驚,直嚇得我的心要蹦出口來了!若是潛下水去,誰知有多少竹排,要過多長時間,恐怕壓在竹排之下會憋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被衝到了橋下,我急中生智,抱住一根橋柱就往上攀爬,從來沒有上過樹,今天居然奇跡般地爬上了橫梁。這時竹排已經衝到了橋下,真是皇天有眼,居然叫我撿回來一條命!我坐在橫梁上,望著腳下接連不斷流過去的竹排,渾身不住地哆嗦,心依然在擂鼓。好險呀,真是九死一生!

竹排終於過完了,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下水,感到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肌肉不住地簌簌地跳得我心慌,像是疲勞過度,又像是大病初痊,沙灘就在眼前,我卻似乎沒有信心能遊上岸去。

王文犖和張潔在江岸上守望著,他們終於發現了我在水中掙紮,同時發出一聲驚呼,一起躍入水中,一邊一個把我扶上沙灘。我不住地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躺在茶棚裏的躺椅上,張潔一邊用小茶壺給我喂水,一邊絮絮地說著她和王文犖都認為再也見不到我了,她的眼睛裏轉著淚花。我心裏想:她畢竟是女人啊!

我隻想睡覺。那種死裏逃生的恐懼始終糾纏著我,一閉眼睛,眼前就是滔滔的江水和迎麵衝來的竹排那一排鋒利的槍尖……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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