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難忘往亊的回憶——剿匪反霸土改見聞劄記
曉明
文章摘要:1949年夏天至1951年春天,是一段風雲變幻的歲月。在這近兩年的時間裏,我目睹了國民黨軍隊的潰敗和共產黨軍隊的勝利進軍;也看到了其後國民黨的殘餘勢力反對共產黨的抗爭和解放軍的清剿運動。剿匪勝利結束後又開始反霜和土攺運動,鬥惡霸、地主,殺惡霸、地主,給貧苦農民分勝利果實,分田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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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夏天至1951年春天,是一段風雲變幻的歲月。在這近兩年的時間裏,我目睹了國民黨軍隊的潰敗和共產黨軍隊的勝利進軍;也看到了其後國民黨的殘餘勢力反對共產黨的抗爭和解放軍的清剿運動。剿匪勝利結朿後又開始反霜和土攺運動,鬥惡霸、地主,殺惡霸、地主,給貧苦農民分勝利果實,分田分地。對於這一切,我當時作為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人,不諳世事,對許多問題自然是不清楚的,但在這期間我耳聞目睹的打人、殺人和清剿運動,雖然近六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在我的腦海中卻對這一切留下了難忘的記憶,至今仍心驚膽寒難以忘懷。
一、國民黨軍隊的潰敗
我的家鄉在廣西平樂縣。1949年的7、8月間,經常可以看到國民黨桂係的軍隊從我們這裏的公路路過。軍用汽車裝著滿滿的物資,軍人們背著行裝和武器在公路上行走著,顯得十分疲倦。不時也可看到指揮官給士兵們鼓勁,指揮大家唱歌:“中國省份二十八,廣西子弟最剛強,雄壯,真雄壯…”。 聽大人們說,這是國民黨桂係的軍歌,小時候大人們也教我們唱過;如今聽到這些軍人們唱來不大協調,顯得無精打彩的,因為此時他們吃了敗仗,一路由湖北、江西和湖南退回廣西,當年的雄壯氣魄早已不複存在了。
入夜,軍人們就在路邊的村莊住宿。他們借用老百姓的東西,用後是歸還的,買東西也給錢,顯得還算有紀律。休息時一些軍官和士兵就圍在一起賭博,一些人則在老百姓房屋的外牆上用石灰水寫大標語,宣稱“國軍必勝,共軍必敗”,“共匪想吃廣西的糧就要拿命來裝”。顯然這都是大話和空話,他們節節敗退回廣西就是最好的明證。
9月初開始,又見一些軍隊調轉頭,出尤虎關往湖南方向開去,聽說是到衡陽一線阻擊解放軍前進。因為白崇禧妄想阻止解放軍進入廣西,衡陽是進入廣西的大門,他決心在衡陽、保慶一帶擺開架勢,與解放軍決戰。
9月中旬衡寶戰役打響,白崇禧這個小諸葛還真的露了一手,他的部隊曾使解放軍的一個師受到重創,得到了短暫的勝利。但最終他有四個師被解放軍殲滅,衡寶戰役以解放軍的勝利而告終。自此,廣西的大門被打開,解放軍沿湘桂走廊長驅直入,沿途再沒有什麽大的戰鬥。11月22日解放軍占領桂林,12月6日到達平樂,我的家鄉被解放了。
記得還在10月初時,一天父親帶我進縣城,在大街上貼布告的牆上看到新的大字報,說解放軍打來了。中午我們到一親戚家去吃午飯,聽大人們在議論說國軍在衡陽吃了敗仗,解放軍正蜂擁進入廣西,不久就會打到我們這裏了。此時住在縣城的人們顯得驚慌,都在準備逃到鄉下,父親就對這家人說“到時就到我們那裏避難吧!”
大約在11月初,我們村上一個在國民黨桂軍中當兵的人回來了,此人名藍老八(人們習慣稱他八老爺),年齡約四十多歲,是光棍漢。此番他帶回一個軍中夥伴,此人名叫何孔,廣西富川縣人,他們同在一起當兵。藍老八說他們是在衡保戰役中被解放軍俘虜後放回來的。晚上他經常給村上的人講戰鬥故事,我們一班小孩子常常圍著聽。他說衡保戰役打得很激烈,槍炮聲不絕於耳,互相衝擊,幾進幾退。他們連守一個山頭,幾乎一半人都死掉了,算他命大沒有死。解放軍打得確實勇敢,前麵的人倒下了,後麵的照樣往前衝。他們的彈藥不多了,解放軍來勢兇猛,連長就叫大家不要再打了,留下一條性命吧!連長把自己手上的金戒指拿下來送給士兵,叫大家各自逃命,就這樣他們都做了俘虜。被俘後幾天,除當官的外,士兵都被放了,讓他們回家。回到桂林後,看到原來的軍長李本一貼出告示叫士兵們歸隊,有的人去了,他們不去,想回家,因為眼見國民黨的大勢已去,誰還願意再去為國民黨當兵當炮灰呢!
二、殘餘勢力的反抗
平樂解放後,開始一段時間是平靜的,國民黨的大部隊早就逃到海南島去了,留下來的國民黨地方軍政人員,有的逃到鄉下躲藏,有的則公開站出來歡迎解放軍。1950年的春節過得是安然的,我曾跟隨父親和母親多次上縣城,看到許多人在歡歡喜喜的過年,第一次看到了打腰鼓和跳秧歌舞,感到十分新鮮和好奇。但此後不久,這種平靜被打破了。
早在1949年10月,聽說白崇禧敗退桂林時,就指令廣西各地(特別是桂林各縣)成立“廣西民眾反共救國軍”。為此,平樂縣成立了一個獨立旅,隸屬第10軍28師,旅長尹治隆〔二塘糸樂塘村人〕,下轄3個團。平樂解放時這些人在鄉下潛伏,暫無活動。
1950年的春節過後,這些躲藏在鄉下的國民黨殘餘勢力按捺不住開始活動了。那些原來站出來歡迎解放軍的國民黨地方軍政人員,此時也拉上原班人馬脫離解放軍的控製,到鄉下去公開反對共產黨了,如曾當過國民黨軍隊團長、政府縣長、平樂專區警備司令的李瑞熊(平樂縣沙子保和人)公開站出來反對共產黨了。1950年6月,原國民黨桂東軍政區平樂專區“總體戰”督導團團長蔣如荃,在他的家鄉(橋亭鄉桃林村)組織“反共救國軍”第七軍,他在幕後指揮,直接指揮唐必寬、蔣作光等500餘人在平樂與昭平兩縣交界的山區從事反共活動。據當今的縣誌記載,至6月底,縣內共有22股國民黨的地方殘餘勢力約3600多人,他們占山為王,各自為政,從事反對共產黨的破壞活動。
我們這個大村也有兩名國民黨殘餘勢力的頭目。一為潘彪〔金山村小村屯人〕,他組織了130多人的隊伍,自任“湘桂邊區遊擊縱隊”直屬暗殺隊大隊長;另一個為洪桂生〔金山村十八衝屯人〕,他則投奔到荔浦縣“反共救國軍”第八縱隊司令潘衛農處,當上了一名營長,不久又撤回平樂水源一帶組織數十人的反共隊伍。
聽大人們議論,恭城縣的鍾祖培(北伐時當過團長、旅長,後升任中將副軍長)、陽朔縣的林俊美、石作衡、廖元生等都先後組織“反共救國軍”與共產黨對抗。這些反共活動在1950年的6月至10月達到最高潮。特別是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後,他們認為第三次世界大戰很快就要打起來,蔣介石也很快會反攻大陸,是反共的大好時機了。他們有的進攻縣城和鄉鎮,有的則圍攻農會,殺害農會的幹部;有的則在公路上搶劫軍車,與解放軍對抗。一時間似乎有天下大亂之勢。
1950年的全年,因為在動亂的歲月裏,鄉村的學校都沒有開學上課,我們一班小孩就在家幫助放牛、割草。6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我們幾個小孩到高山嶺頭割草,突然看到有十多個背著長槍、短槍的人(反共救國團成員)向我們走來,並揮手讓我們回去。我們不聽,繼續割草。不一會,山腳下的公路邊突然傳來噠噠噠的槍聲,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大家都連滾帶爬的往家裏跑,草也不要了。我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場麵,驚慌極了,回到家後心仍在劇烈地跳動。後來聽大人們說這是潘彪的反共部隊在公路上攔劫解放軍的汽車,當場打死兩名解放軍,活捉一名,其餘的突圍回縣城了。在山上向我們走來的那十幾個人就是來控製製高點放哨的。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的反共救國軍與解放軍的武裝對抗。
在這些反共活動中,如鍾祖培領導的恭城暴動,蔣如荃領導的攻打橋亭、陽安兩鎮,尹治隆領導的攻打二塘鎮,林俊美、李瑞熊領導的攻打陽朔縣黃家解放軍駐地,都是較大規模的戰鬥,雙方各有死傷。但這些國民黨殘餘勢力的襲擊最終都因解放軍的援軍趕到而失敗了。
國民黨的殘餘勢力一方麵攻打縣城和鄉鎮,一方麵則張貼布告、大標語,警告老百姓不要支援解放軍,同時鼓動老百姓參加他們的隊伍。一時間確有少數老百姓投奔他們。對於積極為解放軍辦事的農會幹部他們則予以抓捕,有的被殺害。我們金山村的農會幹部李本記就是被潘彪的暗殺隊給殺害的。
當時農村中的老百姓是處在兩難之地,解放軍來了要應付,國民黨的殘餘勢力來了也要應付,誰都不能得罪,在驚恐之中不得安寧。因為解放軍剛來,新的政權剛建立,人們對共產黨尚未真正的了解,一些人的心裏還存在著一種想法,認為當年日本人來廣西不到一年就走了,共產黨來了還會是這樣嗎?因為當時社會尚不穩定,人們對形勢還看不清楚,所以誰來了都得應付,都不敢得罪。老百姓就是這樣在動蕩中過日子。人們的這些疑惑當然是可以 理解的。
1950年7月下旬,國民黨的殘餘勢力鄒家坤(平樂二塘人)部隊約150多人來到我們這個小山村,馬上指令村上較有名望的藍老五為他們籌集軍糧和菜等。藍老五不得不各家奔跑籌糧,並殺了一頭豬給他們。這些殘餘勢力沒有錢付帳,留下欠條,說是等“反共勝利後再加倍付款”。這幫人在我們村住了兩天,我們村離縣城隻有20華裏,人們生怕解放軍在此時到來發生交戰,那老百姓就要遭殃了。他們在這裏駐紮,曾對村上的百姓們大肆宣傳,說什麽“共產黨在廣西是不會長久的”,“當年的日本人來不到一年就跑了,共產黨也會和日本人一樣,在廣西是不會長久的”。老百姓聽了這些話當然不置可否,隻是聽聽而已。我當時看到這些人對老百姓還是很友善,並不像搶劫和殺人放火的強盜。
中共建國後,據當時的報紙報導,潰逃到台灣的蔣介石不甘心失敗,一麵指示華東、華南、西南等地區的殘兵敗將負隅頑抗,一麵出動大批飛機竄到上海、南京、杭州、廣州等大城市及沿海一帶狂轟爛炸,進行騷擾破壞。朝鮮戰爭爆發後,蔣介石以為反攻大陸的時機已到,一麵整軍備戰,一麵派遣特務潛入大陸內地活動,企圖裏應外合,“光複大陸”,氣焰十分囂張。
從以上這些報導,可以看出當時平樂、恭城、陽朔等地方出現的國民黨地方殘餘勢力的反共活動,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出來的。這實際上是國共兩黨鬥爭的繼續。
在國民黨地方殘餘勢力興起之時,曾有人多次動員我的父親去參加他們的隊伍,我父親都推脫不去。他們的頭目如尹治隆、曹誌剛、潘彪、洪桂生等,我父親都是認識的。特別是潘彪和洪桂生,不但是本村人,而且在抗日戰爭中還共同在自衛隊裏一起抗擊過日本侵略軍,彼此都十分熟悉。
父親之所以不去是得益於聽了尹承綱的意見,否則早就沒命了(文革中卻在紅色暴政中慘遭殺害)。尹承綱是平樂二塘樂塘村人,早年曾跟隨白崇禧、李宗仁從軍。北伐戰爭時曆任團長、旅長、師長,屢立戰功;抗日戰爭中受中將參軍之職。此人為人忠厚正直,國共內戰時他看到國民黨的腐敗,失敗已成定局,因而棄軍在柳州辦實業和教育。我父親原來的妻子(早逝)姓尹,也是樂塘村人,尹承綱是她的堂兄。1945年冬至1948年春,我和父親、母親住在縣城,就是租住尹承綱之弟尹承紀的房屋與他們同住。尹承綱從外麵回到平樂多在尹承紀家裏,常常談到當前形勢。我聽父親說過,尹承綱曾對他們說“蔣介石的數百萬軍隊都打不過共產黨,再搞什麽遊擊隊還有什麽用,不是自取滅亡嗎?”“還是老實本分一點為好。”這些意見在父親的頭腦中起了作用,所以他一直老老實實地行醫,不參與別的活動。
尹承紀於1950年初和他的三女兒尹之蓮到香港去了,他的二夫人本來也是同去的,但臨上船時又不去了,據說是捨不得家產,結果在1951年反霸時被以惡霸地主論處而槍殺了。如果她的丈夫尹承紀不出走香港的話恐怕也難逃死亡的命運。
三、剿匪運動
國民黨的地方武裝殘餘勢力被共產黨稱之為“匪”,他們的各種反抗被視為“土匪暴亂”,當然不能為共產黨所容忍,必然會遭到清剿。
據史枓記載,早在1949年6月15日,在新政協召開之時,毛澤東就宣布,中央政府一成立,一是要肅清反動派的殘餘,鎮壓反革命的搗亂;二是要加緊經濟、文化的恢複與建設。1950年3月,在全國開展剿匪的同時,中共中央又發出《關於嚴厲鎮壓反革命的指示》。6月6 日,中共七屆三中全會在京召開,對鎮反工作再動員、再部署。6月14日,決定成立人民法院,運用司法程式來鎮反。所有這一切都表明中共鎮壓土匪和反革命的決心之大。
在這種情況之下,廣西各地的國民黨殘餘勢力如此明目張膽的反共,就引起了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對廣西鎮壓不力的極大不滿。他們認為廣西比西南解放在先,西南解決了“土匪”問題,而廣西卻落在後麵,為此毛澤東批評廣西的剿匪是全國最差的,並且存在嚴重的右傾,“鎮壓不足,寬大有餘”,“該殺的不殺,該抓的不抓,重刑輕判,寬大無邊”。10月10日,中共中央又發出《關於糾正鎮壓反革命的右傾偏向的指示》,同時加派領導人和部隊到廣西。由此,一場大規模的剿匪運動迅即展開。
平樂的剿匪運動從1950年11月初開始。遵照毛澤東的“必須堅決地肅清一切危害人民的土匪、特務、惡霸及其他反革命分子”的指示,縣裏成立了“剿匪委員會”統一領導剿匪工作,同時成立縣武裝大隊,區級成立區中隊,村建立民兵,配合野戰部隊共同剿匪。並利用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士成立“招撫委員會”,招土匪下山投誠,以獲得寬大處理。當時反複宣傳的剿匪方針政策是“軍事打擊,政治爭取,發動群眾,三者結合”;對土匪實行“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立功受獎”的鎮壓與寬大相結合的政策,以此爭取多數,打擊少數,利用矛盾,各個擊破,達到徹底消滅匪特之目的。
毛澤東的指示果然奏效。在解放軍的野戰部隊、縣大隊和民兵的共同圍剿下,大兵壓境,老百姓自不敢再支持土匪,土匪被圍困後,往往因為缺糧和子彈而分散逃竄,這就容易被解放軍各個擊破。同時,由於政策攻心起了作用,許多參加土匪的老百姓主動向解放軍投誠。不到一個月,土 匪的隊伍迅速瓦解,一些頭目在“招撫委員會”的號召下也放下武器投誠,餘下的骨幹分子和主要頭目的日子就會越來越不好過,到處受到圍捕,又沒有吃的,最終不是被抓就是被擊斃。
我們村因為出了一個反共頭目洪桂生,剿匪部隊和民兵經常在晚上來搜捕。記得在12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剿匪部隊悄悄地進到我們村,先到洪桂生家搜查,然後由他的兄長洪福佑帶上剿匪部隊到我家,因為我家和洪家向來關係密切。剿匪人員沒有聲張,由洪福佑叫開門。當時我們一大家人正在烤火閑談,門一打開,剿匪人員衝進來,同時嘩啦啦的拉動槍栓的響聲,伴著吼叫聲,逼著人們往後退。母親拉著我和弟弟迅速退到房裏,我感到十分害怕,弟弟們則被嚇哭了。剿匪人員當即在屋裏到處搜查,沒有發現什麽,後來向大人們說了一通話而離開了。
剿匪部隊在我們村守了一夜,下半夜時聽說有數十名土匪經過村口的山坳,與剿匪部隊發生交火,土匪被打散了四處逃跑。 第二天早上,聽說三馬塘那邊有一股土匪被包圍了,正在激戰,住在我們村的剿匪部隊要趕去支援,如是迅速做好了飯菜,在村上要幾個青壯年為他們送飯去。下午,送飯回來的人說,被圍困的土匪全被解決了,有的被活捉,少數被打死,隻有個別逃脫了。剿匪運動就是如此的過程吧!我們村的反共頭目潘彪,就是在他的手 下投誠或者被抓後,他一人東躲西藏,終於被解放軍發現因拒捕而被當場擊斃,民兵們把他的頭割下來掛在公路邊的樹上示眾。
反共頭目洪桂生則是自殺身亡的。我目睹了他自殺的全過程,至今尚記憶猶深。1951年1月中旬,一天早上,洪桂生的部下王阿三被抓獲後,交代有一支長槍藏在我們村土地廟的牆上,他主動帶解放軍來廟裏取這支槍。土地廟共有三間房,中間一間供著菩薩,左邊一間放著一付棺材,右邊一間存放雜物(王阿三的槍就藏在這間)。當解放軍押著王阿三尋找槍支時,驚醒了在左邊房棺材底睡覺的洪桂生(他大概是昨晚潛回到這裏躲藏的)。他一聽有人,慌忙驚起,嘴角碰到棺材邊出血了,當即用駁殼槍向右邊房的解放軍射擊,並投出一顆俄式手榴彈,幸未爆炸,否則解放軍就會有重大傷亡。聽到槍聲,解放軍和民兵迅即躲避,有的掀瓦背爬了出來。很快土地廟就被包圍了,這次洪桂生是插翅難逃了。
當時我正在家裏吃早飯,聽到槍聲和“洪桂生被包圍了”的喊叫聲,當即丟下飯碗,帶上我的弟弟(4歲)和一個堂弟(7歲)上到樓上由窗戶往外觀望。這個窗戶正好對著土地廟,對洪桂生的一切舉動看得十分清楚。隻見他蹲在門邊的牆角,手握駁殼槍,不時向外射擊。叭!叭!清脆的槍聲震驚了山村的早晨。大人們都出門觀看了。解放軍和民兵並沒開槍,看得出來是想抓活的。此時解放軍把洪桂生的親哥洪福佑找來了,要他喊話勸他的老弟出來投降。隻見洪福佑在離土地廟約100多米的地方站著,麵對土地廟大聲喊道:“你把槍丟出來,投降了,沒有退路的了,投降了解放軍是會寬大的。”洪福佑反複喊話,解放軍和民兵也多次喊“繳槍不殺”,但洪桂生在廟裏不時向外射擊,有時又答應兩聲“繳槍了,你們保證生命安全嗎?”大概堅持了二十分鍾,洪桂生突然衝出來,高喊著“繳槍了”,卻朝自己的心髒開了一槍而倒地斃命了。
這時所有參戰的軍人和民兵,還有村裏許多大人和小孩們都圍上來看洪桂生的屍體。隻見洪桂生雙眼閉著,身上流血把衣服染紅了。解放軍和民兵們則談著這段時間追捕的艱辛和勝利後的高興心情,許多人舉著槍向空中射擊,以慶祝勝利,發洩心中的喜悅。
解放軍的負責人叫洪福佑把洪桂生的屍體收去掩埋,但一些民兵積極分子則搶著把屍體拖到農會的公路邊上,最後割下了洪桂生的頭掛在公路邊的樹上示眾多日。看到這一切,當時我的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人死了還要把頭割下,未免太殘忍了。洪桂生雖然反共,但他在本地並未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我總覺得我們村的老百姓對他並無多大的仇恨。他的自殺也算是明智的,如果投降了結果也會是七鬥八鬥以後而槍決。許多投誠的反共頭目後來都 被殺掉了就是明證。
四、槍斃土匪惡霸和地主
1951年1月,平樂縣內的22股國民黨地方殘餘勢力,即共產黨所稱的土匪,約3600多人被全部清剿完了,剿匪運動取得了全麵的勝利。主動投誠的一般成員,部分人確屬老實的百姓,經教育後放回家了;而許多人、特別是一些頭目和骨幹成員,不論是投誠的還是被抓獲的,都在關押著,等待下一步的處理。
新年開始,即將進行土地改革運動。為了使土改順利開展,使老百姓忠心地跟共產黨走,不再對國民黨抱有幻想,鎮壓農村中的土匪及惡霸就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大開殺戒成了當時的主流,村村都在殺人,而且這種殺人完全沒有司法程式。土匪中的小頭目及骨幹成員,區級政府批準就可以殺;大一些的頭目縣級政府批準就能殺。總之,槍斃一個土匪或惡霸輕而易舉,就像籠子裏關著的雞,隻要有人喊殺,此人就絕對死定了。
我當時耳聞了大人們談論的許多殺人事件,我自己也目睹幾起,看到那種種打人和殺人的場麵,至今仍心有餘悸。
1、1951年2月的一天,聽到二塘趕圩回來的大人們說,今天二塘槍斃了20多人,有匪首鄒家坤及國民黨的政府官員地主伍晉衡等,全是用機槍來掃射的,不死的由民兵再去補槍打死。
我和父、母親住在縣城時,曾與伍晉衡的兒子伍永旭一起讀小學,每逢節日我們還共同舞龍,記得有一次我們一班小孩舞龍到他家,他家的大人給了我們紅包,並為我們舞龍燃放了許多鞭炮。如今他的父親被鎮壓,在我來說當時是感到心中茫然的。
2、尹承紀的二老婆也是在2月被槍殺的,罪名是女惡霸地主。聽說開鬥爭會時把她的衣褲都剝去了,隻留內衣和內褲,大冷的天裏被凍得全身發紫,推出去槍殺時已不能動彈了。我和父親、母親曾在平樂解放之前租住過她在縣城的房子,與她們家同住,我與她家的小孩和丫頭都玩得很好,她的三女兒當時讀髙中,四女兒讀初中,小兒子尹之良讀髙小,我則是初小一、二年級的學生,他們對我都很好。平時我稱她為八舅娘。我對她的印象不錯,白白的麵孔,說話大聲,平時愛打牌賭錢,但對周圍的人和她家的兩個丫頭還是和善的,並未見什麽霸道行為。一個婦人,並未反共也未殺人放火,卻被說成惡霸,成了槍下之鬼,實在有些令人想不通。
3、我們村的潘大力,一個年過60多歲的老人,成了我們村反霸的第一個槍殺物件。他是我一個堂侄的外公,也未幹過什麽壞事,在地方上是較有名望的人,縣裏成立“招撫委員會”時他還是委員。土匪招撫下山了,他也被槍殺了。
4、舅父的含冤被槍殺。我母親的親哥哥、我的八舅父莫錦林,陽朔縣福利竹仔簡村人。過去他曾在國民黨桂係軍隊中當過連長,轉業後當過村長。為人一向忠厚、老實、本分。反共勢力興起時,一些頭目硬拉他去參加,要他做參謀,他是被迫去的,從未做過什麽壞亊,也未殺人放火。 剿匪運動開始後,他們一家四口人曾來我們家躲避了一個多月。剿匪運動快結束時,八舅娘和兩個小孩先回去了,不久來信說沒事了叫他回去。1951年2月中,我與八舅父同去(舅父的想法是帶著一個小孩,如果在路上遇到盤查方便說話些)。走到沙子街時我們不敢從街上過,就從下遊過河,當晚在龍家村舅父的一個親戚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舅父就與我離別一人獨自回家去了。後來聽說舅父回去不幾天就被抓,半個月後就在陽朔槍殺了。想不到與舅父這一別卻成了永別,內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愁緒。
隨八舅父回家途中,曾聽老百姓說沙子鎮當天槍殺了幾個土匪頭目,有黃金福、何老橋等,大人們說他們都是主動投誠的,也被殺掉了。
5、李瑞熊父子同時被槍殺。如前述,當解放軍進平樂時李瑞熊是出來歡迎的,但不久就拉上他的原班人馬下鄉反共去了。剿匪後,他的部隊被打垮,他潛回家鄉沙子保和牛頭村,不久即被抓獲,1951年2月的一天與他的兒子一起在平樂縣城被槍殺。聽說槍殺他之前,他父子二人的手是用鐵絲穿過手心來捆綁的。
6,1951年春節過後,我們村的土改運動開始了,第一個被鎮壓的物件就是地主鍾文學。鍾文學是金山村氺衝屯人, 當時號稱本村最大的地主,其實在當時來說也隻是多些田地和財產,比一般人生活得好些而已,那也是靠勤奮和棈打細祘得來的。我父親和他是較熟悉的,因為鍾文學的家在公路邊,而我們家離公路尚有四華裏的山路,故父親的自行車長期存放在鍾文學家裏,以方便上縣城或是去趕集之用。我也曾在一次酒宴上近距離的接觸過此人,個頭較髙,身體偏瘦,說話細聲,對人態度和善,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據說在槍殺他之前把他五花大綁吊在樹上,逼他交代私藏的金銀財寶,他被迫又交代了埋在地下的金銀〔此前已把他家的財產全部沒收了〕,等把這些埋在地下的金鋃挖出來後照樣把他槍殺了。一個從未做過什麽壞亊的人,也沒有參加過國民黨殘餘勢力的反共活動,隻是在農村中畗裕一些,也成了一種罪過,被謀財又害命,其後全家被掃地出門,過著非人的生活,長期受到淩褥打壓,是使人無法理解旳。
7、目睹王阿三被槍殺。王阿三是隔壁長衝村人,洪桂生的部下。當他被抓獲後又逃跑去跟洪桂生,第二次被抓是回家找食物吃,被家人抓住交給剿匪部隊的。雖然他坦白交代了有一支長槍藏在我們村的土地廟,並帶解放軍來收繳這支槍,最終也難逃死亡的命運,而且死得十分慘。鬥爭王阿三那天我去看了。王阿三與潘石生、陶桂有和另一姓潘的人,都是潘彪的部下,四人一起被押到鬥爭會場,上台去鬥的人都用力拿竹棍打王阿三,打得遍體鱗傷,全身青紫,叫人慘不忍睹,其他三人則未被打。看到這種打人的場麵,我感到很害怕。最後把這四人推去嶺邊槍殺,王阿三幾乎不能走了,是被人抬去的。
8、到水源村看鬥爭會殺人。水源村離我們家約5公裏,一天,農會通知去參加鬥爭會,大人們去,我們幾個小孩也跟著去。到達會場時,隻見台上跪著四個人,五花大綁,民兵荷槍實彈地看押著,周圍站了不少拿槍的軍人和民兵,氣氛十分緊張。隻見一些人輪流上台去鬥。被鬥的四個人聽說全是反共頭子曹誌剛的部下,一個姓唐,小名叫麻子連,其他三人記不起名字了。麻子連開始是農會幹部,反共勢力倡狂時,他反水投入其中,因而這次鬥爭會所有的人都向他開火,用棍子把他打得半死。會後把這四人推到田邊空地上槍殺。之後,我看到粉岩村的老徐(一個當時較有名的剿匪積極分子、縣大隊隊員) 用刺刀逐個去捅這些已死去的人,邊捅嘴上還邊罵個不停,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解恨。人被打死了還要這樣用刺刀去桶,我覺得太殘忍了。
9、看李巧初被槍殺。1951年5月,為了推動土改鬥地主運動的開展,區裏組織鬥爭大會,以給各村樹立榜樣。一天,學校組織全校師生去參加鬥爭大會,各村的地主也被拉去陪鬥,許多老百姓都去受教育。會場設在縣城對河的南福村,這天鬥的就是該村的地主李巧初,一個年約40多歲的女人,細小的身材,跪在台上給貧下中農輪番上台批鬥。全區的鬥爭大會,人山人海,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大的場麵。會後,即把李巧初推到路邊的土坡上槍殺,是用沙槍來打的,多槍才能打死。最後區政府的領導人講話,號召各村農民積極投入土改和鬥地主運動,求得翻身和解放,同時警告各村的地主,隻能老老實實交代問題和自己的財產,配合土改,否則李巧初就是榜樣。
10、看槍殺蔣如荃。據史料記載,蔣如荃生於1888年,平樂縣橋亭桃林村人,生於書香富裕之家。幼年好學,且愛體育,1906年入桂林陸軍小學,畢業後升入武昌陸軍第三中學。武昌起義爆發,曾參加革命軍與清軍作戰。1914年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深造,1916年畢業分配在桂軍任營長,1927年出任國民革命軍第五團團長,後曆任南寧、玉林、梧州、平樂等地區民團指揮官。1947年11月升中將,1949年10月接受白崇禧的命令成立“反共救國軍”從事反共。
1951年9月17日,平樂縣政府在二塘九龍村召開公審蔣如荃大會,我們學校也組織師生參加。我們離得遠,隻隱隱約約看到蔣如荃跪在台上,當時尚沒有擴音器,上台去鬥的人講話,都是工作人員用喇叭筒重複。鬥爭會後,會議負責人宣讀了他的反共罪狀,之後推出去槍殺了。那天還鬥爭了另一名二塘石板橋村姓張的地主,鬥爭會後也將他槍殺了。
五、結束語
據現在有關史料的統計數字,中共為了在新解放區開展肅清國民黨殘餘勢力的工作,即剿匪運動,從1949年冬開始至1952年底結束,出動了39個軍140多個師約150萬人,共消滅土匪武裝240萬人,關押各種反革命分子127萬人,管製23萬人,殺掉71萬人。
在廣西,殲滅土匪約93萬人。在平樂縣,殲滅土匪3600多人,其中投誠的830多人,圍殲和俘虜2810人。在這些人中,排長以上的匪首306人。被擊斃的匪首如唐必寬、潘彪、蔣作光等;活捉的匪首如李瑞熊、周國治、周玉麟、廖唯民、張少甫等,以及惡霸、國民黨軍政骨幹、反動會道門頭子,共591人被抓捕,部分人被鎮壓。
資料顯示的全國隻殺了71萬土匪,這一數字是否準確是值得懷疑的。就以我們一個村來說,有12個自然屯,約2000人口,被殺掉的惡霸和土匪就有近20人,殺掉的地主也有數人,可以估計,全國殺掉的可能遠不隻71萬人。
在一個社會的變革時期,勝利者為了鞏固政權,穩定社會秩序,對那些為維護舊政權而動刀動槍、殺人放火而又拒不投降的頑固分子實行鎮壓,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必要的。中國的曆代社會變革大多也是如此進行的。但共產黨剿匪、反霸運動,所殺的人就遠遠超過了曆朝曆代,許多不應殺的人也殺掉了,這就不能不令人深思了。
就以筆者的家鄉平樂縣為例,在剿匪反霸中,所有國民黨殘餘勢力(即共產黨所稱之土匪)的大小頭目,不論是俘虜的還是投誠的,大多被殺了。他們中有個別人參加過反清的武昌起義,有的參加過北伐戰爭,這些人在曆史上是有一定貢獻的。由於曆史的原因,他們不信仰共產主義,反對共產黨,但他們已經放下武器投降了,就一定罪該當誅嗎?筆者認為起碼多數人是不該殺的。敵對勢力的一方,隻要他放下了武器,不管是被俘還是投降,他的人 權(特別是生命權)就應當得到保護,這是最碼的人性和人道。
至如槍殺惡霸,像尹承紀的二夫人,一個女流之輩,她算哪門子惡霸?我們村上的潘大力,一個已經60歲的老人,地方上有一定的聲望,並無為非作歹之事,也成了惡霸,豈不令人好笑嗎?我們村上被槍斃的潘孝發,也隻是當過村長而已,並無劣跡;其他的如潘石生、餘阿七、陶桂有、王阿三……等多人,也隻是一般的土匪成員,都被槍殺了,這些人真的該殺嗎?
就我們村而言,剿匪反霸中槍殺了二十多人,我看除了一兩個殺害農會幹部有血債該殺的以外,絕大多數人都是不該殺的。
在土改中,我們村被槍殺的地主有鍾文學、郭文波、鍾木保、郭老炮、富農鍾金水等多人,還有地主郭老九,鍾務生以及林昌明的妻子等人則是在士改鬥爭地主的時候被活活鬥死的,全都是一些冤死的人。
剿匪、反霸和士改錯殺了許多人,這是客觀事實。此事已經過去近60年了,死者長已矣。但回顧那一段動蕩的歲月,認識曆史是非,總結經驗教訓,以指導後人不至重犯類似錯誤則是一件十分有意義的大事。
土攺中把地主的田地分給貧苦農民,如果是用和平的方法土改,政府給地主一定的經濟補償,這本來也無可非議,台灣地區和某些國家的土妀就是這麽做的;但用暴力土改,不但謀財,把他們私人的財產也拿來共產分掉,而且還要人家的命,這就於法於理不容了。
“解放”一詞指的是正義之師代表曆史規律,打敗逆曆史潮流而動的邪惡勢力,建立人民政權,救民於氺火,使人民獲得解放自由,過上幸福的生活。然而,解放、土改分得了某些財產和土地的農民真的自由解放過上幸福生活了麽?從1953年下半年開始的對糧食統購統銷起,生產糧食的農民就吃不飽肚子,更別說吃什麽肉類了;1955年開始的農業合作化,耕牛和土地收歸集體了;到了1958年人民公社化,農民全沒有了土地和農具,連煮飯用的鍋也砸爛拿去煉鐵了,建立軍亊化的組織,使農民成了新型的農奴;1959年和1960年反瞞產運動的開展,更是公開的到農民家裏搶糧食、抓人、打人,農民開始成千上萬的餓死,哀鴻遍野,神州一片簫疏鬼唱歌,這是什麽“解放”和“幸福”生活呢?假如毛澤東不死還在繼續他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假如沒有華國鋒、葉劍英領導下一舉推翻“四人幫”,假如沒有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萬裏等一批中共改革派領導人領導關於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平反冤假錯案,領導改革開放,中國人民的苦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是盡頭呢?
而今改革開放,經濟發展了,農民的生活比毛時代是大為提髙了。但貧富兩極分化不斷擴大,農民和城市貧民的合法權益經常受到侵害,特別是房庢受到強製拆遷,土地被強占,而又上訪無門,並屢屢受到打壓和迫害,並因此而經常引發群體性亊件,嚴重地影響到這個社會的和諧,可見,城市貧民和農民的真正“解放“還是任重而道遠啊!
發表時間:7/31/2009(《自由聖火》首發。轉載請注明出處並保持完整)
關於曆史資料的甄別,我覺得有點值得注意,那就是1950~1980年三十年間大陸的曆史“資料”問題很多,那是共產黨洗腦控製最嚴的歲月,比北朝鮮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切都在共產黨宣傳部的監控和指導之中,李敖那本蔣介石研究之所以毫無價值,根本原因就是他的用材基本上都是國民黨的叛兵叛將在共產黨“幫助”下於大陸寫的“回憶錄”,它們不僅毫無價值,而且有重大誤導作用。共產黨針對國民黨的宣傳一直注重兩條:1)從各方麵配合抹黑蔣介石這位民族英雄和中國民主革命的先鋒,2)故意誇大或捏造國民黨的內部鬥爭(所謂派係之爭)。。。。尤其令人可笑的就是白崇禧之死,也要繪聲繪色捏造成是被蔣介石毒死的,以此試圖挑撥國民黨內部的矛盾,實在是毫無道德底線的黑社會集團。
共產黨喜歡搞挑撥離間那套,因此它自己也很怕人家用這套來對付它,你如果在國內論壇上貼一些關於共產黨當今頭目之間的明爭暗鬥的文章,保證在10分鍾內你的帖子就會被刪除,哈哈。
謝謝光臨本博客。有空常來。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中共政權,這個逆取逆守的異教逆朝,必將在血海中覆滅。
這篇文章過於迂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