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個人資料
正文

我所知道的忠義救國軍 / 裘雨萍

(2009-08-26 08:31:04) 下一個

                                                我所知道的忠義救國軍  
  
                                                            
裘雨萍   

   
  提起忠義救國軍,人們自然就會想起《沙家浜》中的草包司令胡傳揆。有些人據此以為它是國民黨的雜牌部隊,其實不盡然。忠義救國軍是一支與眾不同的很有來頭的部隊,它隸屬於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是特務頭子戴笠親自組織與領導的特務武裝。我曾在這支部隊裏擔任過戰教科長、特務大隊長等職,茲將親見親聞披露如後。
    
  一 忠義救國軍名為策應盟軍登陸,實為反共
      
  抗日戰爭開始以後,特務頭子戴笠為了擴充自己的實力,組織了別動軍。一九四一年珍珠港事變以後,他以交換國際情報為手段,與美國海軍特務頭子梅樂斯掛上了鉤,通過梅樂斯的關係,又輾轉取得了美國總統羅斯福的默許,因而美國優先給予戴笠係統的軍統特務部隊以美式武器和裝備。自此,戴笠把他的別動隊改名為忠義救國軍,並以此作為軍統特務武裝的基本部隊。美國除了供應武器裝備以外,還對他們進行技術訓練。為此,美國在安徽歙縣雄村開辦了一個中美特種技術訓練班。訓練班的教官全是美國人,教材也是美國的。訓練內容主要是美式武器的使用與特工技術。每期訓練三個月,畢業後,按成績分別發給火箭炮、湯姆生、卡賓、左輪等槍械。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就有一千多人受過這種訓練,並配備這些裝備。忠義救國軍集結在錢塘江南岸監視我新四軍,並與新四軍爭地盤,阻止新四軍抗日。
  忠義救國軍的公開任務是策應盟(美)軍登陸,即以強力部隊占領登陸點,接應盟(美)軍順利上岸,以抗擊淞滬地區的日本軍隊。登陸點選擇在錢塘江出口處的海寧縣以東地區。可是這個登陸點根本沒有派駐策應登陸的先遣部隊,也沒有策應登陸的技術設施,甚至沒有派人前去實地勘查過,隻是在地圖上標了一個記號。可是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卻擬就了一個長達三千字的作戰計劃,連續幾天用電報拍給在重慶的軍統局與在上饒的第三戰區司令部。
  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盡管標榜策應盟(美)軍登陸,它的真正任務則是反共防共。隻是當時還不能公開打起反共的旗號,所以戴笠就用策應盟軍登陸來進行掩護。這裏我可以舉出一件假策應真反共的事例:一九四四年冬,當新四軍進駐浙江安吉、孝豐山區時,忠義救國軍鮑步超部就出其不意地給新四軍以襲擊。鮑部以美國給他的湯姆生、卡賓槍射擊劣勢裝備的新四軍。他們惡毒地采用近距離殺傷,使新四軍指戰員遭受犧牲。當新四軍安(吉)孝(豐)支隊的先頭部隊在楊家村地區出現時,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特務大隊也同樣予以射擊殺傷。

      二 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的組成

  忠義救國軍淞滬區指揮部隸屬忠義救國軍總指揮部,總指揮叫馬誌超。馬是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是胡宗南的軍事骨幹。胡與戴是莫逆之交,所以戴調他來組織特務部隊。淞滬區指揮部指揮官叫阮清沅,別名亞丞,化名東平,浙江警校特別班畢業,少將官階,曾當過軍統局的處長,是戴笠的得意門生。一九四四年秋,他受戴笠密令,帶著沈之嶽、曹正元、胡唯一、亢祖周、黃晉唐等八個軍統特務,以及作經費用的黃金,坐著專機到達安徽歙縣,籌組淞滬區指揮部。
  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於一九四四年冬在浙江昌化山區正式成立,並開始招兵買馬。到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勝利時,已發展成為號稱有二萬人的部隊,主力集結在錢塘江以南以便監視新四軍。指揮部設有秘書、政工、參謀、經理、電台、醫務等組,組以下設科。另外有一個負責警衛的特務大隊。其中秘書、政工、電台是搞秘密工作即對付共產黨的。政工組長沈之嶽,浙江天台人,是共產黨的叛徒,現在台灣當國民黨中央的社會工作委員會主任要職。政工組所屬的政工隊有六十多人,都是穿便衣帶手槍的特務。秘書室主任曹正元,是阮清沅的副手,電台台長胡唯一,專負密電收發。還有女譯電組長張琴,專譯秘密電報,年近三十尚未嫁人,據說是軍統紀律,不準婚嫁。我是參謀組下屬的戰教科長。    
  忠義救國軍淞滬區指揮部下有六個團、十七個行動總隊。阮清沅又是江蘇省第三行政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下麵又有五個保安支隊。但是以上這些部隊都是番號多,兵員少。為了擴充部隊,阮清沅學會戴笠的手法,采取以下手段:
  一是利用當時有些人的崇美思想,以美式武器誘騙青年入伍。有這麽一個例子:忠義救國軍在進入敵後之前,有兩個政工隊員被四十九軍一個連扣留,阮清沅命我帶了湯姆生卡賓裝備的特務排去索要。這個連有一個班長叫陳有財的(原是我當排長時的兵),在我返回途中,從後麵追了上來要求參加我部。我問其原因,他說你們武器好。
  二是網羅地痞、流氓、土匪、惡霸。其辦法是以人槍為準,按數封官。有百來個人的可當總隊長(相當於團長),有三、四個人的,可當大隊長(相當於營長),依此類推。這些被封為總隊長、大隊長的,又向下封官許願,把他的親戚朋友招來當隊長、分隊長或副官、軍需之類。當時國民黨到處抽丁征兵,所以有不少青年為了逃避兵役,不得已投入這個特務部隊,既可作為現役,還可當上一個。阮清沅通過這個辦法,委任的行動總隊、保安大隊、支隊的番號就有二十多個,但都是兵少官多,徒有其名。這二十多個番號是形形色色的,例如江蘇保安第二支隊支隊長朱超平,在浙江諸暨老家招了一百多人,就當上了上校支隊長。又例如黃阿寶是嵊縣有名的土匪頭子,他手下共八個人,就給一個隊長的名義,黃本人少校官階。
  三是大量收編汪偽和平軍,都給以行動總隊(隊)的名義。以錢塘江南岸行動總隊為例,該部原是浙江省肖山縣的汪偽保安大隊,大隊長樓宏茂(他自稱司令),就是由阮清沅委任為錢塘江南岸行動總隊上校總隊長的。阮之所以委任樓為總隊長,是因為有一次,樓部俘虜了阮的忠義救國軍的四名攜帶卡賓槍的士兵,雙方通過談判,決定由阮委樓以總隊長,樓則放回被俘的四名士兵。抗日戰爭勝利後的第二天,樓恬不知恥地稱自己是忠義救國軍的地下武裝。    
  四是用升官晉級的辦法,吸收國民黨其它部隊的軍官為其效勞。我本來是浙蘇皖邊區挺進軍總司令部幹部訓練班少校隊長。訓練班設在徽州潭渡,與忠義救國軍特訓班所在地雄村相距隻有十五華裏。我有一個同學在忠義救國軍特訓班當隊長,他介紹我到阮清沅部工作。阮因為我是軍校十四期的,又與他是同鄉,就立即升我一級,讓我當中校戰教科長。

      三 忠義救國軍進入上海的經過

  當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電訊傳到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時,指揮官阮清沅和秘書主任曹正元均不在(去總指揮部開會了),指揮部隻有政工組長沈之嶽、參謀主任馬革非和我(當時我代理參謀組長)。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我們幾個人都缺乏對策。      
  日軍既降,我們的部隊叫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顧名思義,應該立即挺進到上海,而且必須趕在新四軍前麵搶先進入上海。我們三個人經過反複研究,作出了挺進上海的決定。為了慎重,我們三個人還在決定書上簽了字,做對做錯,功過三人分擔。決定以後,立即派聯絡參謀到火車站(站名忘記)交涉火車,派副官帶特務大隊的士兵去錢塘江沿岸扣押船隻,同時下達挺進命令,要求部隊做好行軍準備,待命出發。        
  這天半夜以後,阮清沅匆匆趕回來了。他一見麵就責問我們為什麽不立即行動,罵我們頭腦遲鈍,不會隨機應變。當我們向他匯報了挺進上海的各項準備工作以後,他才怒氣稍息。他立即召集組、科長和部隊長緊急會議,傳達戴笠的電令,要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日夜兼程趕赴上海,並限期到達。他說,我們不能讓新四軍接收上海,如果上海被新四軍占領,我的頭靠不住,你們也跑不了。他下達口頭命令,令部隊立即行動,指揮部、特務大隊與第一團先走,其餘部隊隨後趕來。    
  挺進上海的命令下達以後,先走的部隊真是亂了套。在錢塘江邊的敵占區裏,老百姓窮得揭不開鍋,部隊吃的穿的用的都非常困難,特別是穿的可憐得很,每個士兵隻有一套軍裝,還是用當地土布染上色以後做的,大都沒有帽子,要換洗隻得穿自己的破衣服。那時,一塊布、一根線、一個鈕扣都很珍貴。所以士兵們一聽說要行軍,誰也不肯丟掉自己一點點東西,破衣破褲破棉被,甚至破草鞋,都全部捆上帶走。加上連隊裏的行軍鍋等炊事用具、木盆、破籮筐也都帶上,所以,毫無軍容可言,看起來確實不象個軍隊。但是不管怎樣,一千四百多人的先行部隊總算如期到了錢塘江邊,並乘潮過了江。到了對岸,赴火車站接洽火車的聯絡參謀已等候在那裏,隨即報告聯係火車的情況。他說,盤踞火車站的日軍向我們要蔣委員長的手令,有手令就能坐火車,沒有手令就不能坐。阮清沅一聽急得不得了,他馬上派我帶著向導、翻譯、聯絡參謀、警衛等一行六人去火車站向日軍交涉,並命令部隊前進到離火車站二裏處待命。我趕到火車站已經深夜,通過翻譯向日軍崗哨說明來意。兩個崗哨堅持要蔣委員長手令。我說蔣遠在重慶,我們到哪裏去要他的手令?並請他們轉告其長官,我要與他講話。這兩名崗哨就是不答應,還舉槍瞄準我們。我沒辦法,隻得折回向阮複命。阮也無法,沉思一會以後,立即下令部隊急行軍,日夜兼程奔赴上海。    
  行軍路上,阮清沅不斷催促快快快。他對我說,上海附近有新四軍遊擊隊,不能讓他們先進上海。如果我們部隊第一個到達上海,就會名聲大震,日子就好過了。還說了許多上海好吃、好喝、好玩的話,以激勵部隊。由於急行軍,大家又饑、又渴、又累。幸虧到了閔行附近,來了兩艘客貨輪拖著木船經過。阮命令輪船靠邊,裝運部隊開往上海,並派聯絡參謀收容掉隊官兵,隨後趕上。阮自己則乘一部汽車帶著隨從人員先走了。      
  部隊到達上海漕河涇,已是十九日早上了。指揮部設在一所小學裏。操場上停著幾輛漂亮的小汽車。阮清沅在樓上會客。門口站著他的衛士。我進門以後,阮向我擺擺手,示意要我出去。這時,我看到幾個穿著黃色毛料軍服、背三角皮帶的軍官,還看到兩個妖裏怪氣的女人。我從阮的房間出來後,在另一個房間裏看到幾個戴有上海行動總隊袖章的官兵。當時我心裏想,我們部隊沒有這個番號呀!以後才知道,這個上海行動總隊是戴笠以軍事委員會的名義直接委給大漢奸周佛海的部隊的(周佛海是上海行動總隊總指揮)。阮清沅和那幾個軍官是在商量清剿上海附近的新四軍。這時我還知道上海市民要在漕河涇開會歡迎國軍。由於幾夜不眠,我倒在床上睡著了。當傳令兵把我叫醒,外麵正鑼鼓喧天,阮清沅叫住了我。他要我與一團二營的程營長(名字忘記)挑選一批士兵坐著卡車去遊行。我們挑選了一百六十名比較年輕的士兵,讓他們分乘八輛卡車去遊行,接受市民歡迎。卡車上既有士兵,又有行軍鍋和他們的破行李,破行李堆得比人還高。我和程分坐兩輛小車行駛在前麵。遊行隊伍從漕河涇出發,經徐家匯、霞飛路、南京路到達南洋中學安營。沿途馬路兩邊擁擠著大批人群,在嘈雜的歡呼聲、鞭炮聲和鑼鼓聲中,有人在喊:抗戰勝利了!”“國軍回來了!有人在議:這批國軍是從哪裏來的呀!有人在懷疑:這是什麽軍隊呀!真像叫化子一樣!第二天上海各大報大登特登所謂國軍阮清沅部到達上海的消息。以後,電影院還放映了紀錄片。      
  這就是被上海人民稱為叫化子隊到達上海的真實情況。我寫這段曆史內心感到非常慚愧,聊以寫出事實真相來自贖吧! 
     
        四 忠義救國軍劫收敵偽財產

  在部隊到達南洋中學後的第三天,汽車運來了大批軍衣、軍帽、皮鞋、皮帶、軍毯、棉被、水壺、被包等軍需物資,發給忠義救國軍官兵,每人一份。脫下破衣服,換上新軍裝,全體官兵皆大歡喜,叫化子變成洋鬼子了。這些軍用品顯然不是從重慶運來的,全部是從偽軍倉庫裏拿出來的。
  大約一個月以後,我調任特務大隊大隊長。在大隊長的任職期間,我逐步了解到一些忠義救國軍劫收敵偽財產的情況。      
  有一天中午,中美合作所來了個頭頭,拿著命令,要我派出兩個中隊歸他指揮,並要立即跟他走。我問他幹什麽?他說這是軍事機密,明天告訴你。第二天下午,中美合作所一個姓龔的叫我去(可能是與戴笠同機失事死的龔仙舫)。他給了我一張看管漢奸、敵偽產業的名單,一共七十四處,名單上還寫著負責看守這些產業的士兵的名字。他給我的任務是檢查這些士兵的軍風紀,防止他們偷盜財物。    
  原來,戴笠正在利用手裏的肅奸大權,劫收敵偽財產。軍統特務劫收了漢奸們的黃金、美鈔、珠寶等貴重物品以後,就在建築物的門窗上貼上封條,然後派兵看守,飽獲劫收果實。那些漢奸家屬也很狡猾,他們在被劫收以前即做好了隱藏和轉移財產的準備。待士兵站崗看守時,姨太太和小姐們即以媚人的手段向士兵行賄,把值錢的東西偷運出去,看守士兵自然也從中分贓。士兵們因此而發小財的不少(發大財的是劫收大員)。發了小財以後,就開小差逃走了。我下麵的兩個中隊的士兵逃走的竟有一半之多。對此,我很發愁。正當我沒有對策的時候,奉命將看管敵偽財產的任務交給了敵偽產業管理局,才解了我的圍。 
     
    五 忠義救國軍淞滬區指揮部的解體 
       
  抗戰勝利以後,各色各樣的國民黨黨政軍機關和人員充斥上海。湯恩伯當上上海軍政首腦以後,感到上海的部隊太多,在取得戴笠同意以後,決定整編。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亦在整編之列,當然軍統特訓班畢業的和由正規部隊改編的除外,被整編的隻是那些行動總隊、保安支隊的官兵。整編的辦法是不願當兵的士兵發路費回家,軍官去軍官總隊。願意繼續當兵的編入炮兵團,由指揮部參謀伍道遠任團長。經過整編,許多官兵都願意離去。這樣,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就宣告解體了。
  忠義救國軍淞滬指揮部解體以後,指揮官阮清沅被戴笠扣押在中美合作所。我聽說後,曾去看他。阮流著淚對我說,他曾同戴笠大吵了一頓,但沒有說大吵的原因。以後我聽有人說是分贓不均,也有人說是因為阮對整編部隊不滿。戴笠死了以後,阮還關著,一直到一九四六年秋才放出來。放出來以後,住在宋子文住宅旁的一座三層花園洋房裏,有汽車,有仆從,生活特殊。聽說這座洋房也是劫收的,由宋子文批給他住。因為在抗戰勝利以後阮首先派兵看守好了宋子文的大花園洋房,宋這樣做也許是給阮以酬報。以後宋子文任廣東省主席時,曾要阮去當海南要塞司令,因時局急轉直下未成。阮在解放前夕去台灣。

(原載:《文史資料選輯》第2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