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廷鍇底“尾巴”
萃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蔡廷鍇雖然夠不上說是造時勢的英雄,然而他的確是時勢所造成的英雄,看吧!不是人人都把他看成『民族英雄』,『愛國健兒』嗎;不是有了蔡廷鍇香煙,蔡廷鍇毛布,蔡廷鍇三個字,被一般投機商人當作商標用嗎?名字而能成商標,非英雄而何?然而拆開天窗說亮話,所謂民族英雄者,原也不過如此如此而已。在下與蔡廷鍇叨有一日之雅,對於他的往事,稍知一二;尤其是他的所謂『尾巴故事』,知之甚詳,現在把他寫出,足見所謂英雄者,能大能小,能伸能屈,固非常人所能及也。
▲ 出身綠林著名高佬
說到英雄的出身,原也不同凡俗,他是生長綠林,有聲草澤,綽號高老蔡,這當然也不足為英雄辱,因為英雄不論出身,尤其是中國曆史上,英雄豪傑之出身於草莽者,正大有人在,所以我們不僅不能以此菲薄英雄,而正因為英雄是起於草莽,更覺可敬。他在廣東南路高雷一帶綠林豪俠中,也相當有名,因為他曾占據過徐聞縣屬的十萬大山,與官軍對抗。但英雄究竟是英雄,他眼看做緣林豪客,總不是辦法,所以後來就由官軍收編,隸第一師鄧鏗部下,當一名連長。繼升營長,隸屬於第一旅陳銘樞部下。後來粵軍第一師改編為第四軍,陳銘樞的第一旅改編為第四軍第十師,我們英雄就成了第十師部下的一員營長了。十四年冬,陳銘樞率師南征,轉戰於南路及瓊崖各屬,此地是我們英雄舊遊之地,地理熟識,加以英雄作戰頗勇,故頗建戰功,鄧本殷打敗,南路肅清以後,論功行賞,我們英雄就由營長而升為團長——第十師第二十八團團長了。
▲ 結識CP號稱左傾
南路討鄧之役,我們英雄不僅升為官,而且還在海口結識了一位南國佳人張彩娥,英雄美人,相得益彰,英雄之喜可知也。不僅此也,南路討鄧之役,在英雄生命史中,尚有更重之關鍵在,蓋英雄於此役結識十二師(張發奎)政治部主任廖乾吾,此事與其後之由營長而團長,由團長而師長,有極重之關鍵在焉。廖為CP,且頗有相當地位,英雄此時,以營長之微而結識政治部主任,故十分巴結,廖氏亦嘉其年青有為,引為知己,當南征軍入據瓊州之日,開軍民聯歡會,由廖乾吾之十二師政治部主持一切,英雄預約於廖,自請講演,廖嘉許之,而告以講演時應注意於工農利益,方能得民眾擁護,此蓋CP之老法寶也。英雄頷之。聯歡會既開,英雄躍躍欲試,張難先講演既畢,英雄即躍上講台,大講其擁護工農利益。會畢,是日晚上,英雄謁廖於政治部,叩以今日之講演如何?廖莞然答曰:營長之講演殊佳,唯『丟那媽』太多耳,政治部之書記員,曾紀營長之講演,全篇有三十幾個『丟那媽』。廖以為英雄果左傾,故當班師廣州以後,在軍委周恩來麵前,極力推許英雄為『左派』,故英雄之能由營長而團長,亦不無多少關係也。英雄既升團長,又得佳人,乃築金屋於省城東山龜崗三馬路,紅樓一角,英雄美人(所謂美人者英雄心目中之美人也)相聚於中,為東山平添不少生色。無如英雄碌碌於軍中事,在家時少,致美人終於隨一培正學校學生去,不複為英雄所有矣。此事在英雄精神上當然不能不說受相當打擊,但英雄非凡人也,大丈夫何患無妻?失妻何足介意?故英雄對此事不複再提矣。
▲ 尾巴典故原因如此
十五年北伐軍出發之前,英雄由防地來省城,某日,在四軍前輩陳可鈺家,陪陳可鈺等雀戰。陳因曆史關係,在四軍中有特殊地位,其潛勢力甚至在李濟琛之上,四軍將領,自軍長至連排長,無不敬畏之,故在四軍中有太上軍長之稱。適英雄之位置,在太上軍長之上。英雄不僅善將兵,且善打牌,故大勝。三圈既畢,四圈開始,可鈺方作莊,東風白板碰出,定發財與一筒對倒。而英雄適亦吊發財麻將,對家出一發財,英雄正要和出,而下家之太上軍長,已將四番和出矣。太上軍長於得意忘形之際,固不知上家亦需此發財,已被掠和。但英雄究非凡人,不掠莊家之和而和,僅將牌移至太上軍長麵前,苦笑曰:我之牌亦甚佳也,惜君已先和矣。言已,即將牌推入亂牌中。太上軍長愕然,心感英雄之高誼,但太上軍長之為人,亦殊古怪,雖蒙英雄如此高誼,而似有不懌。是夜,適英雄之上司陳真如(銘樞)往謁可鈺,可鈺密謂真如曰:英雄貌似忠實而心不可測,宜善防之。真如詢以故,可鈺曰:我今日見其尾巴?故知其不可靠也。真如再詢其何謂見其尾巴?可鈺以日間打牌之事告。從此『蔡廷鍇的尾巴』之故事,在第四軍中,成為無人不知之笑談矣。
▲ 汀泗之役蔡曾受傷
十五年前,北伐軍自粵出發,陳真如以十師師長而兼四軍指揮官,率十師十二師兩師出發,英雄時任二十八團團長,亦隨軍出發。汀泗橋之役,由真如親自指揮,二十八團本擔任正麵,與敵接觸後,不支欲退,真如責英雄死守,不準其退一步,英雄無奈,其欲退卻者凡三次,真如均不準。並謂爾如退,則先殺爾以殉,英雄無奈。無何?左腿忽受傷,或曰,此英雄自擊也,在下以非目睹,不敢置信。英雄既帶花,二十八團益不支,幸此時左翼葉挺之獨立團大獲勝利,而十二師三十五團第三營營長梁秉樞,亦率部由後方至,加入正麵,士氣大振,乃轉敗為勝。時廖乾吾亦在火線觀戰,撫英雄而慰之曰:今日無君,大事殆矣。英雄頷之,麵有得色,已忘其左腿之傷矣。其後始知英雄之左腿,僅擦傷皮膚而已。英雄告乾吾曰:今日雖勝,亦雲險矣。言次,以傷腿示廖,廖慰之,並告之曰:君亦天上星宿也,自有洪福,故無礙也。英雄又大笑。
▲ 張廖幫忙得升師長
武漢克複之後,第四軍又轉戰江西,馬迴嶺之役,英雄以故,被指揮官記過一次,但此事固無損於英雄也。江西既定,四軍班師武漢,未幾,真如即升任第十一軍軍長,而原來之第十師,乃擴編為第十,二十四,二十六三師。師變成軍,師長升軍長;三團變成三師,則團長皆有升師長希望矣。唯真如以英雄有尾巴故,雅不願升其為師長。英雄知之,大起恐慌,乃終日奔走於公共體育場(四軍軍部所在地)張向華廖乾吾處,懇為說項,張不置可否,獨廖以其『左傾』也,極力為之吹噓,複由張廖兩人,向鄧澤生(演達)說項,轉達真如,終以尾巴之神通廣大,而英雄乃如願以償,由二十八團團長升第十師師長矣。英雄於得意忘形之際,宴廖乾吾於漢口普海春,並邀葉希夷(挺)等CP作陪,大唱其左傾論調,席終,乾吾笑語英雄曰:君今日又來了一百個丟那媽矣。英雄又大笑。蓋鐵軍將領中,英雄以善笑著名也。
▲ 不肯東行尾巴再見
未幾,政局又有變動,蓋此時南京已下,寧漢分裂之勢已成。真如以擁蔣故,悄然棄部而遁,離武漢至南京。當其離武漢之前夕,在漢口東方旅館召集所部親信師團長討論,願隨去南京者偕行,不去者聽。時蔣光鼐等皆願隨真如至南京,獨英雄默然,意即不願去也。真如乃憤然曰:我固知汝有尾巴,可不必去。次日,武漢三鎮,即傳陳銘樞失蹤,而陳部高級軍官如蔣光鼐等,亦皆潛逃,獨英雄不走,且往訪鄧澤生曰:彼等反革命,故皆逃,我第十師皆革命者,故不逃。澤生慰之,嘉獎備至。時英雄有一奢望,即真如走後,所遺十一軍長缺,頗欲得歸己有也。乃次日,政府即發表張向華以四軍副軍長兼領十一軍軍長,且將十一軍之二十四二十六兩師,大加改組,調葉挺任二十四師師長,許誌銳任二十六師師長、英雄大失所望,對人頗有怨言,而『丟那媽』乃更不離口矣。事為鄧澤生張向華所知,對英雄頗表不滿,欲解決之,獨廖乾吾以其為『左傾』也,竭力維持之,故仍任十師師長如故。
▲ 克西華初識徐名鴻 不久,武漢政府舉行北伐,張向華率四軍十一一軍及獨立第五師(賀龍部)出發。當時原規定張向華留一師在後方留守,英雄即向向華請求,願留後方,但向華告以軍委曾已決定留葉希夷之二十四師衛戌武昌,十師須出發也。英雄怏怏而退。及至河南,即開至豫東。時朱暉日以二十五師師長而任十一軍副軍長,指揮十一軍,英雄首先表示不服朱之調遣,向華無奈,乃親自指揮十一軍。其後十師占領西華,英雄即自委一同鄉薑某為縣長,為總政治部所知,鄧澤生乃下令即將薑撤職,而貽書責向華不能嚴束部下,向華以原函示英雄,英雄赧然。翌日,英雄即高唱辭職矣,而辭呈不上,向華以隻聞英雄辭職之說,而不見英雄之辭呈,以詢乾吾。乾吾向以英雄為『左傾』也,故處處左袒英雄為之解釋。向華亦以軍事時期,將領不宜多所更調,隨亦置之。時英雄於交結四軍政治部主任廖乾吾外,對於十一軍政治部主任徐名鴻,亦竭力交歡,蓋徐亦係CP,且係英雄同鄉也。英雄深欲藉CP之力,以助其發展,故對向華反不放在眼中,而對CP字號則極力聯絡也。向華亦熟知英雄有『尾巴』,故處處防止,而兩個政治部主任,則處處為其袒護也。但北伐勝利以後,班師武漢,張向華升任第二方麵軍總指揮,所部亦各有升遷,獨英雄隻一十師師長,故鬱鬱不得誌。
▲ 開南昌參加行動會
河南班師以後,不久武漢局勢即日非。張向華之第二方麵軍,徘徊於東征南歸之間而意未決,此時之英雄亦頗思別有發展。無何,第二方麵軍已決定南回廣東,自七月中旬起,所部即已陸續自湖北開拔,赴江西,預備轉回廣東也。八月一日上午,英雄率第十師由德安開至南昌,時南昌甫經賀龍葉挺之暴動,C字號正在省政府開大會,討論成立革命委員會,而英雄猶睡在鼓中,不知有這麽回事。及至開進南昌,始知事情嚴重,然英雄之所以為英雄也,固有臨機應變之才。英雄既知共黨巳起事,而自己已成入網之魚,乃毅然至江西大旅社賀龍之司令部,與賀龍葉挺譚平山廖乾吾等會見,以愉快而堅決之態度表示曰:『丟那媽!你們幹得真好,我早就想這樣幹的,丟那媽!你們再不幹,我一個人要幹起來了,丟那媽』!
▲ 不升官又圖覓故主
在幾聲丟那媽之下,大得賀龍等讚許,而所謂革命委員會選舉結果,英雄大名,亦赫然列入矣。且除革命委員會委員之外,尚任參謀團參謀,不用說,第十師師長則仍舊也。時英雄乃頗覺失望。蓋英雄以賀龍既升為總指揮,且兼主席團,而葉挺亦升為十一軍軍長,且兼前敵總指揮矣,而自己則不僅主席團總指揮不能得,並一軍長而無之,其何以慰情也?故其心中之不樂,不待言也。八月二日晨,英雄訪革命委員會主角周恩來於皇殿側炮兵營,叩以軍餉何日可發?周以無款對,英雄乃謂無餉發,行軍殊困難也。恩來慰之,允為設法。是日革命委員會接收江西省銀行,得現款八千元,思來乃請財政委員會主席林伯渠(祖涵),對第十師特別優待,撥二千元,蓋當時規定每師隻撥千元也。英雄得二千元,不足,一再要挾,得三千五百元,始罷。八月四日,第十一軍自南昌向撫州出發,八月七日,到達,則僅有二十四師(師長周士第)及二十五師(師長顧某),而不見他十師。候至八月八日,賀龍率第二十軍一二三三師及革命委員會至撫州,仍不見第十師來。遣使探之,八月九日,始得報曰:蔡師長反水矣。至十日,乃得詳報,始知英雄於南昌至撫州途中,決心反水,將三十團團長範藎(CP也),及所有C P官長政治工作人員,統統縛之而帶往福建,預備投故主陳銘樞去矣。廖乾吾得報,不知所措,呢喃而曰:想不到這壞蛋會變到這樣。葉挺則頓足而歎曰:我早知這有尾巴的傢夥靠不住,而你們偏相信他。林祖涵則苦笑曰:可惜被他騙了三千五百元去。參謀團手槍營營長李鳴珂挺身而出曰:我去追他回來槍斃他!恩來笑曰:他有尾巴的,你怎麽追得他到。
原載:《現代史料》第四集(上海:海天出版社,19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