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濂集團在川湘鄂地區的擴軍和覆滅(下)
陳康黎
宋希濂集團的覆滅
座談會上
1949年秋的一天晚飯後,宋希濂在綏署院內草坪上召開了一個座談會。參加會的有十四兵團司令官鍾彬、綏署參謀長顧葆裕、副參謀長羅開甲、一一八軍軍長陳希平和副軍長方墩、第四補給分區司令羅文山等,我作為恩施警備司令部副司令也參加了。會上,宋希濂說他對沙、宜的失守早已預料,因此,部隊轉移損失不大。並侈言綏署放棄宜昌的目的,是為了集結兵力依險設營,誘敵深入以老其師。接著,他要大家談談對時局的看法。
陳希平說,鄂西山地毗連川湘,西接雲貴,地勢險要,是一個很好的反攻根據地,綏署應即召集各軍、師參謀人員和各團團附等組織一個參謀旅行演習,實地熟悉鄂西山川形勢,針對解放軍將西進的路線,依據地形部署兵力;這些人員演習完畢後,即賦予實地訓練部隊的任務,這樣才能長期應戰。綏署兵力分散在這廣闊的山地,隻能作重點的防禦,建始方麵對巴東、野三關這一線應配置有力兵團扼守其間;來鳳方麵是湘西入川的孔道,咽喉之地,不可不預為防範。鍾彬很同意陳的說法,並認為各兵團初退入山地,須給以養精蓄銳和整訓的時機。
顧葆裕說,與共軍作戰必須在政治、經濟上與軍事密切配合,恩施警備司令部要搞好地方治安和民眾組訓,經濟上除了設法開拓財源外,還應盡量籌積物資,做到自足自給,以便長期打算。
最後,宋希濂著羅開甲依據座談情況擬訂實施方案。會後,宋飛抵重慶,再轉飛西安與胡宗南會晤。
在這期間,宋希濂經常策馬去幹校對受訓學生講話。有一天,宋在歸途中落馬受傷,住五峰山下天主堂醫院治療。宋在病中還很注意警備司令部的民眾組訓工作,在我去醫院探視他時還問我何時可以親到各鄉去組訓,我說一俟幹校學生撥到,即親率他們到恩施芭蕉鄉組訓。宋聽了很高興,並說現在我們這些隨他從新疆來的人不多了,他會為我們的前途著想的。
回部後,我即著第四補給分區參謀長熊瑞華去召集王天培、袁某等人到他家中,麵商有關組訓事宜。與會人員有邊區綏署第一處處長夏泉源、二處處長張之若、警備司令部督察組組長陳康直、總務組組長王樹綱,以及王天培、袁某、恩施縣自衛大隊大隊長等人。會上,我告知大家說,宋希濂病好後即要召見他們並聽取組訓民眾武裝的具體報告。我又指示熊瑞華和陳康直、王樹綱三人,草擬一個成立恩施警備旅或邊區綏署警衛師的編製計劃草案;計劃暫定兩個團,分別指定安排在綏署新組成的各軍、師編製內。熊、陳等又提出組訓民眾的計劃應提前付諸實施,說這既符合宋的意圖,也能達到早日組成部隊的目的。
風聲鶴唳話山城
1949年10月中旬,宋希濂集團留在湘西的張紹勳一二二軍和謝師在桑植、大庸一帶全軍被殲,張紹勳被俘。緊接著湘西龍山瞿伯階來電稱,解放軍在解決張紹勳部後,即沿龍山進襲來鳳,他無力抗擊已轉入深山打遊擊去了。
這都是宋希濂沒有料想到的事。來鳳若失西逃四川的歸路就要被截斷,雖然恩施隻有一一八軍董惠這個師,宋也隻好把它抽調至來鳳禦敵去了。
一一八軍軍長陳希平臨走前來到警備司令部,對我說他走後警備司令由我兼代;因兵力有限,警備司令部調用的一一八軍官兵也都要隨軍離開。我很不高興地說,這一來警備司令部就成了空城,我又不是諸葛亮,到時能唱空城計。陳說,好在還有綏署幹校的兩個總隊留給你,你好自為之吧!還說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要去重慶就醫;軍裏的事暫由方副軍長負責。不日,陳就這樣金蟬脫殼、攜家眷飛重慶去了。
宋希濂送走一一八軍不幾天,某夜又接二十兵團陳克非電稱:解放軍江漢軍區李人林部由巴東繞道麻沙坪奇襲野三關後,迂回到兵團駐地高店子右後方的花草坪,有進窺建始和恩施之樣;沿公路線龍潭坪、大茅田的一二四軍顧葆裕部也被解放軍阻截,情況不明。宋接陳電後,繞室彷徨,頓足連呼糟了,糟了!怎麽辦?怎麽辦?即要副參謀長羅開甲趕快與陳克非通電話。後來,電話未接通,宋十分著急,一整夜沒睡覺。
野三關失守的消息傳到恩施後,滿城亂成一團。這天晚上,警備司令部參謀長魏尚武來到司令部向我說,解放軍快到建始了,省府和綏總準備向利川方向撤退,軍用物資和眷屬今晚已開始撤離。並告訴我他的家眷也將經利川去萬縣,辦公室主任王彬也來說他的家室擬同魏參謀長的家眷同去萬縣。我說:“你們都走吧,反正警備司令部已是一個光杆了,這塊牌子也該摘了。”
情況越來越緊張,建始、巴東的電話也不通了,一二四軍顧葆裕部從龍潭坪、大茅田撤下來,兩天沒有與綏署取得聯係,宋希濂焦急萬分,擬讓顧軍開到恩施接防(這樣綏署才好撤離轉移黔江),並要我將城防交顧葆裕接替,但在未離開之前繼續維持恩施治安。
正在宋希濂要離開恩施的頭一天,國防部新派到邊區綏署任參謀長的陳以忠由重慶飛來恩施,他向宋傳示蔣介石的命令,要宋守住恩施,萬一不行也要在黔、彭一帶依險設防,不能再退。陳與宋見麵後,看到綏署已作好撤退準備,便私下對我說:“早知是這樣,我大不該來。”
“放野火”,設警備,徒喚奈何
1949年10月底的一天拂曉,宋希濂率著綏署一部人員從清江河畔來到警備司令部。宋神態沮喪,與參謀長陳以忠談了一會後對我說:“你能不能留在恩施打遊擊?我給你留下一個電台,再給你一些現款和武器,就把你常說的王天培他們組織起來成師、成軍,到時由你自定報上來,你看怎麽樣?”我說:“主任這句話說得太遲了,王天培和袁某等見主任召見後一點下文都沒有,就卷起鋪蓋回鄉了。先前是他們求我就容易辦,現在去求人家,我手中又無本錢,處處仰人鼻息不好辦。不過,恩施縣自衛大隊大隊長還沒有走,可以找他來談談。”宋點頭說:“你斟酌辦吧,我先走了。”
宋希濂走後,我即著總務組長王樹綱去示意恩施自衛大隊大隊長來請求我給予以名義。王說:“主任走了,司令也要離開這裏去黔江,現在可以從權處理,即以恩黔警備司令名義委派王天培和他二人分別為恩黔警備地區一二兩支隊司令;組成後就地搞遊擊,他們都是當地人,手中都有槍支,又能糾集一些人,地形熟悉。如果成為事實,司令成新軍就不成問題,不成也隻不過費了兩張白紙!”
事實也正是這樣。恩施縣自衛大隊長與我見麵後告訴我說,邊區綏署撤到黔江主要是因野三關為共軍所有,恩施距前線太近,不便於指揮大兵團作戰,因此綏署有必要把主力轉移到酉(陽)、秀(山)、黔(江)、彭(水)之線;恩施警備司令部奉命移駐黔江改為恩黔警備司令部,所有恩黔一帶民眾組訓統由本部負責統一指揮。我走後你以恩施縣自衛隊為基幹,擴編為恩黔地區第一支隊,你任司令;另委王天培為第二支隊司令,委狀也交你收轉。你們可妥為協商,即日編組,將部隊帶至適當地點,盡量向黔江方麵靠攏,便於與我聯係,我好轉報宋主任核算。他表示接受我的命令,並要求在組成後給他撥派一部電台。就這樣,我在逃亡前夕給地方放了一把“野火”,後來他們在地方竄擾了一兩年。
第二天上午,顧葆裕來到恩施,我將恩施城防交給他後即驅車沿川鄂公路經鹹豐於第二天晚上趕到黔江。在黔江,副參謀長羅開甲對我說,一一八軍董惠師在來鳳被解放軍吃掉了一個團;來鳳不守,綏署住黔江太受威脅了。半夜,羅又用電話告知我,綏署明天繼續向彭水轉進。
彭水背山麵江(烏江),沿河是一條很長的街道,綏署設在一個大會館內。我到後不久,第一處處長夏泉源拿著宋的手令對我說:“主任著你在彭水繼續設警備司令部,由你兼警備司令,並將綏署特務團、通訊營統撥歸你指揮。烏江搶運軍品物資也由警備司令部負責,渡口應設一指揮所,派一得力人員在渡口照料。”我一麵布告安民,一麵分頭部署。在搶運軍品物資時,我們遇到了很大困難,原來這幾天烏江正漲水,沿河船隻聽說宋軍要拉船架設浮橋搶運物資後都開跑了,除了公家一艘汽艇和載運汽車的船外,其他什麽木劃也沒有;烏江水大流急,擺渡一次,往返需一小時以上,岸上待渡汽車擺成一字長蛇陣,渡口塞得水泄不通。陳以忠找我說這件事很重要,彭水無險可守,現在河水大船隻少,物資、車輛還有部隊都得渡河。他還要我到渡口視察一下,想想辦法。
入夜,我到渡口一看,隻見那裏亂哄哄的:汽車搶著渡,軍品物資搶著運,人也爭著過,木船、汽艇根本無法開動,而且每船所規定的運載人數、物品,也完全失去控製。情急之下,我拔出手槍朝天放了幾槍,總務組長王樹綱站在我身旁高聲喊道:“大家再不聽指揮,司令要槍斃人了。”這樣才勉強把秩序維持住。夜半,軍車人馬總算搶運了一半,我剛鬆了一口氣,就見綏署高參室主任向賢矩帶著妻女來到河邊找我說:“趕快給我想辦法渡河,我要先去重慶。”汽艇開過來後他又對我說:“你何必守在這裏,趕快同我一道過去吧,不然就來不及了。”我看情況不妙,把渡口的事囑總務組長王樹綱照料後即同向一道過了河。到岸後,我們同到四補分區羅文山那裏休息。忽然外麵又叫喊起火了,我出來一看,隻見彭水火光連天,紅成一片。羅文山說:“你這個司令在我這裏不行,彭水這大的火你得想辦法去撲滅。”我說:“我剛來到,這火是怎樣燒起來的還無從知曉。這件事你當補給司令的也有責任,現在正是嚴冬季節,又連日陰雨,北風怒號,許多官兵還沒有穿上棉衣服。他們亂抓亂燒,說不定這場火就是他們烤火失慎燒起來的。”此後,我不再理他。天剛亮,憲兵區隊鄭隊長跑來報告說,彭水沿江一條街都燒光了,起火原因是十五軍工兵營在河邊紮門橋時士兵燒火取暖所致,夜裏風大,很快便延燒到全河街,黑更半夜無人搶救,幸喜天下大雨才把火撲滅,聽說死傷了十多個老百姓。
11月初綏署又從彭水繼續往下撤,到江口鎮時,蔣經國來這裏找宋希濂,他們密談了很久。事後據綏署第一處處長夏泉源說,大太子奉命不準宋再往後退,一定要在綦江、南川以東地區阻住共軍的西進。我聽後覺得小蔣給宋希濂出的題目難度太大,根本無法辦到,因這時宋希濂的部隊已似無籠韁的馬,完全失去了控製,尤其是鍾彬途中被俘後,兩兵團便放羊似的直往下垮。
11月中旬的一天,陳以忠又要我去南川繼續組設南川警備司令部,並撥一二二軍一個加強步兵團歸我指揮(作為警備部隊)。我說,這樣跑著組設警備司令部太不是事,不如組設綦(江)南(川)警備司令部,地區大,好辦事,也有一個伸展的餘地。陳說,你先到南川設好了,名稱、地區都好辦,綏署就要移駐南川。我隨即登車到南川見該縣楊縣長,楊告訴我說,他剛才接到綦江電話,說羅廣文兵團要開來南川;其前站人員已到綦江,明天就來南川設營;綦南地區統歸羅布防,將接替宋希濂部的防務。我咽下組設南川警備司令部的話,並電話告訴陳以忠有關情況。陳回話中說宋希濂已接國防部電報,綏署將開重慶附近整休。我說,那樣我就先去重慶。當天下午,我就驅車經綦江跑回了重慶。
分金銀,載飛再逃
我逃到重慶的第二天便在第四補區分區司令部所在地的商業銀行樓上見到羅文山和他的副司令謝某,他們正在籌商領取黃金白銀事宜,原來這時聯勤總部對各軍的經費一律折發黃金白銀。在大客廳內,還有綏署物資供應處處長王秉文、綏署高參室主任向賢矩等。王秉文是在恩施撤退前由恩施飛重慶籌購物資的(宋希濂曾指示羅文山在重慶由軍費內撥給5億元銀幣搶購物資運送到恩施作長期打算,此事即由王具體運作),我和王很熟,便問他:“事到如今,你的物資供應處怎樣辦?”他說:“一切都完了,我也不準備再走了;共軍到了,我轉回貴陽老家。你怎麽辦?”我說:“我們能到的地方共軍也能到。我決定不走了。”
途中,我又遇見一一八軍軍長陳希平和他的軍需處長黃濟民,我問陳的病好了沒有及他什麽時候回軍?陳苦笑著說,還回什麽軍,讓他們幹吧。說完,二人便匆匆走了。後來陳將該軍的經費抓走了一部分,然後攜著妻女飛逃到了香港。隨後,我又碰著但衡今,但對我說,陳走前曾以500元銀洋相贈但他沒有收。我說,這是你的清高,如果是因為你曾向宋推薦他任鄂省主席,送這點款那就太淺薄了,事雖未成但總算有這回子事。他又說,總是有錢的好,朱鼎卿花10條金子包一架飛機讓他妻子載著大批黃金飛逃香港,這還不是錢能通神嘛!
這天晚上,我又在大梁子遇著朱心持。朱從長沙轉逃到重慶後即在國防部任少將部員,他說:“不能再跑了,國防部有命令,不願走的每人發給資遣費黃金二兩,明天就去領。”他問我怎樣打算?我說堅決不走,共產黨廣播的八項注意,不會說了不算的。
第二天,我又碰著向賢矩,就便向他探聽宋希濂的行蹤。向說,宋已來到重慶附近,並見到了總統(蔣介石),其他情況就不知道了。他還對我說,羅文山到重慶後,終日跑後勤總部洽領邊區綏署軍事經費(據說連日領到了大批黃金白銀),我去看他未遇,他的妻子在為他看守剛領到的一批黃金白銀及金元券、銀元券等。
走投無路求自首
國民黨退出重慶後,重慶空了兩天城,街上關門閉戶,行人稀少,看不見汽車和人力車。我換上便裝到街上溜達,表麵上很安逸,但內心卻像熱鍋上的螞蟻。重慶解放的第二天,我跑到重慶市公安總局自首登記,同時還交了一支加拿大手槍,在交待職務時隻承認是高參,不敢坦白是四川彭水警備司令。這時,我還隱藏了長短槍五六支,之所以不敢上交,是怕公安局追查一個高參攜帶這麽多槍支的原因(這些槍支後來我都分解拆卸、分批扔在重慶四德裏的大廁所和街道的陰溝內了)。
不久,上級安排我到二野政治部學習一個月。在這期間,突然接到原綏署總務處長王秉文自歌樂山寫來的信。王信表麵上是向我索要棉被、撲克,實質卻是要誆我上山,如不理睬,他們就會向解放軍報告我的真實身份。我左思右想後,決定離開重慶,於是,便向二野政治部申請準予回漢口家鄉。
宋希濂被俘
離開重慶之前的一天,我在《新華日報》上看到有關宋希濂被俘的報道。原來宋希濂率殘部經瀘州西竄偷渡長江時為解放軍所圍殲,其後,宋藏匿於一山上之神廟中,解放軍搜尋至此時,發現廟中佛龕幃帳無風飄動,一查,宋即舉雙手從佛像後走出;問其身份,宋答以軍需、書記人員,但觀其行態,大有可疑;後解放軍集合俘虜,要他們坦白身份,宋當時神態不自然,由此被解放軍查出。
轉載《湖北文史》第七十四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