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要說明】前麵說過,在流放到巴布亞新幾內亞的中國抗日將士中,有五十位來自著名的四行倉庫八百壯士(後來的著名孤軍營)英雄,他們中最後隻有三十四人得以回歸祖國。但他們中的許多人又都歿在後來的內戰和動亂中,能夠說出流放南洋熱帶叢林經曆者,寥寥無幾。
下麵的幾篇介紹四行倉庫八百壯士幸存者的文章,其中就有涉及到孤軍營將士被送往巴布亞新幾內亞做苦工的經曆,故將其轉貼於此,供參考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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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說當年好悲愴
——田際鈿親友講述“八百壯士”的故事
1937年“8·13”淞滬抗戰後期,八百孤軍扼守四行倉庫,浴血奮戰,從此“八百壯士”享譽中外。時過境遷,“八百壯士”今安在?
文 餘 瑋 吳誌菲
無意中從湖北省赤壁市(原蒲圻市)地方誌辦副主任馮金平先生口中得知:家鄉隱居有一位抗日“八百壯士”的幸存者,是赤壁市中夥鋪鎮煙墩村村民田際鈿。得此消息,我們決定尋找這位曆史事件的親曆者。
然而到村裏一打聽,村民講他已在兩年前去世,好不容易找到陳舊的田老故宅,才知他唯一的兒子田銀水已遠赴上海謀生,兩個女兒也已遠嫁他鄉,幸好上海的兒媳沈偉珍尚在家,更為欣慰的是她對公公的身前身後事了如指掌,如數家珍。不少圍觀的村民也一一補充作答,終於彌補了曆史殘缺的一頁。
(一)頑皮搗蛋、做過長工的小孤兒,原本是位熱血青年。
田際鈿,字有收,民國六年(1917年)臘月二十日在煙墩出生,家境貧寒,幼年失學,10歲左右父母雙雙病故,13歲起便給人家放過牛,幫客棧當雜役,在勤坊鋪當過學徒,在酒館、茶社跑過堂,也幫人家燒過火,給富戶人家做長工,小小年紀便品味到了生活的艱辛及世間的冷暖。
今年80歲的田明春老人說,他小時候與際鈿哥是很要好的玩伴。小時候的際鈿很頑皮,還有點飛簷走壁的本領,像小雀兒一樣快捷靈敏,小夥伴給他一個綽號“雀兒”。
1937年20歲的田際鈿在蒲圻城關劉沅記糧食行幫工。這時,日本發動了全麵侵華戰爭,全國處於抗日高潮,血氣方剛的田際鈿心想,“國難當頭,在這兒混飯吃沒意思,不如去當兵打日本鬼子。”於是,在這年的夏季離開糧食行,到東門文廟保安團新兵報到處報名當兵,被送到武昌卓刀泉新兵訓練處,經過幾天的訓練,正式編到湖北保安五團一營一連二排當兵。淞滬戰爭爆發,該團奉命開赴上海參戰。據田際鈿生前口敘資料記載:“開拔的這一天,武漢各界市民在漢口中山公園召開大會,歡送我團上抗日前線,武漢衛戍總司令陳誠親臨大會講話,勉勵我們英勇抗日,保衛國土。會後,陳誠送了我們一麵團旗,旗上印有青天白日圖案,寫有‘湖北保安五團’字樣。在雄壯的軍樂聲中,我們全體官兵雄糾糾地通過市區到大智門火車站上火車,沿途店鋪燃放鞭炮歡送,市民們向我們揮手致意。”
田際鈿當時乘坐的是一列貨車,為防日機轟炸,火車隻能夜間運行,行行停停,七天七夜後才到達上海南翔火車站,接兵部隊領著他們經過一夜急行軍進入上海市區,住在火車站大樓,番號改為陸軍第4路軍88師524團。
(二)堅守四行倉庫,浴血奮戰四晝夜,成了“八百壯士”之一。
從《蒲圻文史》上有關田際鈿的敘述中,我們真切地感受到當年那血與火的曆史:經過5天的休整,師部命令田際鈿所在團開赴上海閘北,接替兄弟部隊抗擊日本華中派遣軍的進攻。敵人衝鋒時,隔遠就用步槍射擊,離近就扔手榴彈。敵人每次衝鋒都被他們打退,經過十天十夜的艱苦戰鬥,使戰線在閘北一線周圍膠著,敵人陰謀一直不能得逞。524團勝利地完成了防守任務後,奉命與其他兄弟部隊一起西撤,田所在營擔負掩護任務。10月23日,全營五百多名戰士在團長謝晉元的指揮下,由營長楊瑞符率領退守四行倉庫。
四行倉庫為中央、中國、交通、農民四銀行所有,位於蘇州河北岸,與公共租界僅一河之隔。當時太平洋戰爭尚未爆發,日本與英美還有外交關係,敵軍不敢貿然使用飛機和大炮等重武器。倉庫為七層鋼筋水泥大廈,建築十分堅固,對田際鈿他們固守有利。戰鬥編製為四個連,田所在的一個連有九個班,配有九挺輕機槍。田際鈿編在一連二排。進入四行倉庫後,團長謝晉元、營長楊瑞符就果斷地向戰士們宣布:“要以死相拚,與倉庫共存亡!”田際鈿他們一齊高呼:“為保衛大上海,決心流盡最後一滴血,人在倉庫在!”開始三天,敵人尚未發起攻擊,他們便利用空隙時間緊張地作戰鬥準備,首先是打通各層樓房的隔牆,便於互相串通,接著用倉庫內堆存的小麥、玉米構築外圍工事。第四天即10月27日,敵人開始發起進攻,以坦克為前導,步兵隨後,一次又一次地向陣地猛烈衝擊。很快,外圍工事被敵坦克摧毀了,就退守到樓房內抵抗,田際鈿與一連戰友一直堅守在三樓。四連是重機槍連,守在一樓。敵人發起衝鋒時,他們的輕重機槍一齊怒吼,手榴彈成串地在敵群中開花,打得敵人血肉橫飛地敗下陣去。
凶險的敵人並沒有因失敗而放棄攻擊,麵對著中國勁旅,一次次或偷襲或猛攻。田際鈿不顧自身安危以死相拚,抱著炸藥包衝進坦克群炸毀了一輛敵坦克。有位戰士身捆手榴彈,擰開彈蓋,拉出導火線跳入敵陣與敵人同歸於盡。
田際鈿營在內缺彈藥、外無援兵的艱苦條件下,孤軍浴血奮戰了四天四夜,四行倉庫巍然屹立,中國國旗高高飄揚。戰鬥中共炸毀敵坦克2輛,重創1輛,斃敵200多人,傷敵不計其數,中國方麵隻有5人犧牲,32人受傷。因為作戰有功,一批戰士受到團長謝晉元的嘉獎,田際鈿也晉升為上士。
日本侵略者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卻一無所獲,眼看不能取勝,一方麵用重兵層層圍困,使田際鈿他們不能突圍外撤;另一方麵以不傷害全營官兵、不予招降、不受改編為條件商請公共租界工部局出麵談判停火。當時,中方處於孤軍無援境地,環境險惡,無法繼續戰鬥下去,隻得接受停火條件。10月31日深夜,全營官兵向前來接納的英國軍官交出所有武器,進入公共租界。至此,震驚中外的四行倉庫保衛戰勝利結束,田際鈿他們便開始了孤軍營的艱苦鬥爭歲月。
(三)困居孤軍營,與世隔絕四年多,沒忘“不當亡國奴”。
田際鈿的兒媳隨著我們的提問,慢慢回憶公公當年困居孤軍營裏的鬥爭歲月——他們幸存的500多名官兵進入租界,在跑馬廳休整了兩天,租界工部局派了13輛卡車載著他們開往孤軍營,戰士們雖然個個衣衫襤褸,但英姿煥發站在汽車上,沿途受到市民們的熱烈歡迎。卡車開進軍營,工部局先派了三四十名白俄士兵駐孤軍營擔任警戒,營內四周安裝了鐵絲網,隻準官兵在營內活動,不準外出,不準與外界接觸,實際上失去了人身自由,過著囚禁生活。
開始三個多月,飯菜都是由英國人請人做好後送到營內,早晨稀飯,中午、晚上吃米飯加一點蘿卜、黃豆。因飯菜做得不好吃,又不衛生,孤軍營便向英國人交涉,根據有關協議,將定量供給的錢米直接給該營,由他們自己打灶做飯。孤軍營人才濟濟,泥瓦匠、縫紉工、做皮鞋的,各方麵人才應有盡有。官兵們很快用蘆葦搭起了草樓,生產鞋子、毛巾、肥皂等生活用品,除自用外部分銷到上海、四川、新加坡等地,彌補了生活費的不足。田際鈿被安排當織襪工,那期間還學習了兩年文化。
在困居孤軍營的日子裏,謝晉元一再叮囑他們要鍛煉身體,磨煉意誌,等待時機,重返前線,繼續抗日,把侵略者趕出國土。租界工部局懼怕日本人的淫威,多次阻止他們正當的愛國活動。日偽特務機關千方百計想瓦解孤軍營,不斷地使用各種伎倆進行破壞。孤軍營每天要舉行升旗典禮,全體官兵集合在旗杆下,立正敬禮,高唱國歌,讓國旗在孤軍營上空高高飄揚,列隊向前方犧牲的將士默哀。1938年8月的一天,田際鈿他們正在升旗,工部局派來大批“洋兵”把營地團團包圍,白俄士兵衝進操場搶國旗,砍旗杆。全營官兵在謝晉元的指揮下,用磚頭、酒瓶、菜刀、鐵叉作武器與白俄士兵展開了肉搏戰,“洋兵”用警棍、水龍頭對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官兵猛襲,並開槍射擊,當場打死戰士2人,打傷300多人。傍晚,工部局封鎖了孤軍營,用卡車將他們押往外灘中央銀行囚禁。事後,孤軍營官兵絕食3天以示抗議。由於上海各界人士的聲援和他們激烈的抗爭,工部局不得不釋放他們,解除對孤軍營的封鎖,並允許孤軍營每逢節日、紀念日升旗,但旗杆截去了一節。
孤軍營的不少活動,引起了日軍和汪偽漢奸走狗們的忌恨。他們千方百計想收買孤軍營,多次拉攏謝晉元團長,都遭斥責。有一次,日本佬發放一些表格,給田際鈿他們每人一張,要他們填寫誌願參加“和平軍”,不少戰士在表上寫“我要回家”,有的戰士寫“要做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不當和平軍”。田際鈿當時填的是“寧死不當亡國奴”。
日偽的誘降活動一次又一次地遭到失敗,便惱羞成怒,萌生殺機,從孤軍營內部買通以郝精誠為首的一夥敗類暗殺了謝晉元等人。為了紀念這位民族英雄,國民政府追認謝晉元為陸軍少將。孤軍營還為謝晉元鑄造了銅質紀念章,發給官兵佩戴。音樂家們創作了《謝晉元團長追悼歌》,在社會上廣為流唱。
謝晉元遇難後,雷雄代理團長,與團副上官誌標一起領導孤軍營官兵繼續與日偽進行鬥爭,直至1941年底孤軍營解散。
講到這裏,沈偉珍情不自禁唱起公公生前教唱的《八百壯士歌》——“中國國旗不能倒,誓與四行倉庫共存亡……”雖唱得不是很順,但神情很投入,聽來不由潸然淚下。
(四)流放異國他鄉,荒島服苦役,期盼自由終成夢。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寇占領了上海租界,孤軍營地也落入敵手。日軍將他們作為戰俘抓起來,先送到上海寶山縣一個集中營關了一個半月,後又押往龍華縣。龍華至寧波有條鐵路,為了不讓附近地區的老百姓他們靠近孤軍營,日軍決定在離鐵路外10米處挖一條深坑,長2000米,寬深各三四米。每天天不亮,日軍強迫田際鈿他們起床,前去挖坑,稍一怠慢就要遭到日軍士兵的鞭抽毒打。
孤軍營的行蹤一直為世人關注。一天,有個日本士兵在工地上發現了一封埋著的信,內容是告訴孤軍營的官兵,新四軍在打聽他們的下落,準備營救。原來,孤軍營裏有個清潔工就是新四軍通過上海租界工部局打進來的。日軍獲悉此信後,大為震驚,急忙給孤軍營官兵們分發餅幹、麵包等食品,要他們收拾行李馬上轉移。隨後,他們被送往南京老虎橋江蘇第一監獄。不久,12名士兵越獄逃跑,跑到南京中華門時被日軍抓住,日軍當即用刺刀將他們全部殘忍地刺死。
1942年秋,日軍將孤軍營一分為二:一部分押往浙江裕溪、杭州等地挖煤或築路做苦工,另一部分送到西南太平洋上的一個荒島上服苦役。
據田際鈿老人生前回憶說,那天,連他在內一共36人被押上了日本的一艘大型軍艦。因為怕中國和盟軍的飛機轟炸,一般晚上航行,白天停靠碼頭。軍艦共9層,他們被趕到最底層,不見天日,裏麵熱死人,沒有床,不少人暈船、拉肚子,有一個來自通城縣的湖北老鄉就熱死在艦上。軍艦在太平洋上共顛簸了48個晝夜,到達澳洲一個叫新不顛島的荒島上。這個島位於西南太平洋巴布亞新幾內亞與所羅門灣之間,四周都是上十米高的樹,荒無人煙,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才被日本海軍占領,日軍在島上建了許多補給倉庫。
上島後,“孤軍營”的人被拆散,田際鈿等12人編入“中國軍人勤勞隊”,該隊共有160名戰俘,其中包括新四軍、遊擊隊戰士。在島上一起服苦役的,還有英國、美國、印度、馬來西亞等國戰俘。田際鈿他們過著非人生活,勞動十分繁重,生活極其艱苦。一天要幹十多個小時的笨重勞動,住的是岩洞,瓜薯當餐,有時還吃日本人丟下的豬牛內髒和骨頭。沒有醫療條件,如果患病拖不好就眼睜睜等死,經常看到殘忍的日本兵把死亡和重病的戰俘用卡車運到深山裏去埋掉。160人的中國勞工隊,兩年多後隻剩下38人。田際鈿的3位蒲圻老鄉向壽山、雷炳林、劉炳秋,連累帶病,於1943年前後死在島上。田際鈿與難友含著眼淚,秘密地掩埋了他們的屍體,日本投降後又把屍體移入國際公墓安葬。
日軍經常欺侮中國士兵。一次,有個塊頭較大的日軍上士,看到田際鈿身體瘦弱,便上前叫板:“咱們摔跤,你贏了,這條煙給你米西米西;我贏了,打你兩個耳光。大大的,好不好?”田際鈿本不想理他,但看到對方氣焰囂張,著實想教訓一番,就點頭同意。日本佬猛撲上前,一把抓住田的肩膀,他就趁勢彎腰將手伸向對方襠部,用力一扳,將鬼子兵重重摔倒地上。旁邊的中國難友都向他投以欽佩的目光。
1945年8月,曾經不可一世的日本終於無條件投降了。不久,麥克阿瑟統率的盟軍澳大利亞13師乘艦隻駛近該島海岸。島上的戰俘歡呼雀躍。田際鈿等二三十人下海一直遊了500多米後爬到艦上,和盟軍士兵一齊享受勝利的喜悅。
1946年12月底,田際鈿等31人被國際紅十字會遣送回國,經香港回到上海。在上海住了一些時日,國民政府對他們這些在抗日中九死一生的幸存者態度逐漸冷漠,既不安排工作,也沒有什麽優待。田際鈿開始認識到,國民政府當時對八百壯士鼓噪一時的宣傳不過是為粉飾國民黨堅決抗日的門麵而已,從此心灰意冷。不多久,國民黨當局又以升官為誘餌,誘使他們上東北戰場參加反共內戰,但田際鈿等人以“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為由,堅決要求解甲歸田,經過鬥爭終於得以成行。上海市政府也就順水推舟給了田際鈿一些路費,讓他孤身一人,回到了闊別十載的家鄉煙墩。
(五)解甲歸田,解不了拳拳軍旅情、悠悠愛國心。
1947年7月,田際鈿脫去一身戎裝,帶著一身傷痕回到故裏。突然回來,兒時的玩伴都已成家立業,見到高大卻瘦削的“雀兒哥”都格外驚詫:“雀兒哥,我們都認為你早沒了,沒想到你還在外邊蕩了這麽多年。”田際鈿鄉音未改簡單地說了一下十年來的軍旅生活與流放情況。還沒講完,同鄉的“大夥伴”們都相擁而泣。
因家貧如洗,失親少助,加之年齡已大,身體負過傷,剛回鄉的他討不起一房親,隻得倒插門去一寡婦家作上門女婿,對方已有三個年幼小孩,二女一男。可是,好景不長,女方不多時染病西去,田際鈿很快成了三個孤兒的養父,既當爹又當媽,拉扯三個孩子過了幾年。1955年春,好心人牽線,又與隔村小他20歲的王移寶喜結連理,相親相愛。不幾年,金玉、滿秀、銀水二女一男相繼出世,活潑可愛,懂事乖巧,終於有了一個溫馨美滿的家。後來,孫子出世時,他執意要給孫子取名為“田靖”,說——我一生經曆的苦難坎坷太多了,我希望我的孫輩後人再不要重複那種漂泊流離的生活,要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在家鄉,田際鈿先後擔任過丁母鄉、汀泗鄉鄉警警長多年,踴躍參加過蒲圻陸水樞紐和柳山湖圍墾等工程建設,在工地被譽為“老黃忠”,多次受到工程指揮部和民工團的表揚與獎勵。但是,“四清”、“文革”運動接連而來,年過半百的國民黨軍退役兵田際鈿成為衝擊對象,被當作“軍痞子”掛牌遊行批鬥,家被抄了,某些證件被沒收了,隻有那枚謝團長紀念章被秘密珍藏下來。
村民在接受采訪時都講,田際鈿是個正直人,一生熱愛勞動,多年來一直勤扒苦做,自耕自食,從不向政府邀功請賞,也不在鄉人麵前顯擺資格,生活節儉,常常教育子女要珍惜幸福生活,還主動參加社會公益活動。村裏有一口井,田際鈿怕井水被弄髒,經常清掃、平整井的四周。營裏小學教師韋華秀對我們說:“老人一生不愛張揚,但有一次,我們請他到學校給學生上一節愛國主義教育課,他聽說是給小學生講四行保衛戰這一愛國戰役,很幹脆就答應了。”赤壁市地方誌辦馮金平先生介紹,田老尤為關心時事政治,《新聞聯播》是必看節目。1997年香港回歸的時候,他異常興奮,整天“霸占”住那台黑白電視機,死死盯住屏幕,生怕錯過了一個畫麵。正式交接儀式的那晚,天還沒黑,他就對全家人下令,“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好好地看完電視,香港我去過,你們也好好坐下來看!”聽他兒媳講,自從香港、澳門回歸後,老人常常對人說,台灣也是我們國家的一部分,早一些統一就好了。
曾有人以500元的價格想收購那枚謝晉元紀念章,生活雖然困頓的田家人拒絕了。田際鈿說,“我雖然困難,但幾百塊錢花完了什麽也沒了。這枚紀念章一直跟隨我到過澳洲,它是我對過去生活的紀念,也是我留給子孫後代的寶貴精神財富。再窮也不賣像章!”
而今,我們目睹了老人珍藏的那枚紀念章:正麵中央是謝晉元團長的頭像,謝團長一幅典型南方人臉形,戎裝肅態,神情堅毅,頭像上方鑄有“謝團長紀念像”六字,下書“孤軍營敬製”,背麵刻有“No112”編號字樣。
(六)巧遇“神經病”,不想卻是抗日老英雄,誰說是“瘋子”?
1987年5月的一天,原蒲圻市地方誌辦公室李宗潤先生在官塘驛候車去蒲圻,隻見一個農民模樣的老人接連兩次都沒擠上車,氣不過甩出一句:“我跑了幾個國家,人家搭車都不像這樣擠!”候車人認為這個老頭是個“神經病”,土裏土氣,哪像出過國的人?李宗潤無意中插了一句嘴,問他到過哪些國家,到那裏去幹什麽。這位“瘋子”掰著指頭,邊想邊說到過南洋群島的菲律賓、印度尼西亞、澳大利亞,是參加上海“四行保衛戰”之後被日本人送到那裏去服苦役的。後李又問他“八百壯士”的番號及團長等情況,他都清清楚楚地一一道來。這下,周圍的人全都呆了,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刮目相看。從老人口中得悉,在抗日戰爭中,蒲圻有22人參加過著名的四行倉庫保衛戰。
我們根據老人生前留下戰友的地址尋訪,蒲圻籍“四行”戰士已無一在世。沈偉珍說,80年代後期,有幾位戰友見報道後,登門與公公敘舊,常常一見麵,便淚水縱橫。“八百壯士”幸存者田際鈿一經發現,當時《長江開發報》便報道了這一消息,繼而解放軍報社主辦的《報刊文摘》予以轉載。1989年3月,地方民政局與地方誌辦等單位向市委、市政府聯名為田際鈿申請補助,田老獲得“在鄉複員軍人”、省民政廳“優撫對象”身份,每月享有定補25元。
沈偉珍告訴我們:公公在澳洲服苦役期間,飲食粗劣,饑一頓飽一頓,有時飲用水也沒保障,海水不能喝,就喝馬尿,就得了嚴重的胃病。1998年9月,老人腹部疼痛不已,經家人送到醫院檢查,診斷為“疝氣病”,醫生要求開刀動手術,老人不同意動手術:“自己一大把年紀了,上了手術台,哪曉得還能不能下來?”病情發展很快,老人生活幾乎不能自理,躺了一個多月,再也沒像以前一樣能挺過去。當年農曆八月十八日清晨,抗日老英雄田際鈿溘然長逝。田的兒媳沈偉珍說,老人臨終前十天還清醒,能說話,要家人打電話通知地方某些部門來人,看來老人還有什麽要說。可是他兒子銀水打了多次電話,也沒能盼來什麽人。老人抱著遺憾閉上眼睛,田際鈿的後人至今心裏不平,說:“當時我們並不是想找政府要什麽,老人不行了,他想對政府說什麽現在也不得而知了。老人的一生的確不平凡,我們想他可能是想讓政府來人記錄他親曆的那段歲月,給曆史一個清楚,可是老人還是沒能如願而去。”銀水今年三月中旬去了上海,邊打工邊詳細了解他爸爸在上海戰鬥、生活的情況。銀水說,爸爸的事跡是在上海發生的,那兒肯定有許多可尋訪的東西。於是,他選擇去上海打工。
過了好一陣,沈偉珍似乎想起了什麽,抹幹淚水,說:“前些日子,我聽新聞裏麵講,日本又有人否認侵華那段曆史,真是不知羞恥——我公公身上那麽多的傷疤就是證據,難道這些都可抹掉嗎?刻骨銘心呀!要是我公公還在世,他老人家一定會非常憤慨的!”
《大地》 (2001年第二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