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碎語
讀書，行路，越想越糊塗......
一、 馬拉鬆， 490 BC
清晨的愛琴海好像一麵藍瑩瑩的鏡子。天空湛藍，一絲雲也沒有 , 陽光明亮，草木蔥綠，海灣靜謐，希臘半島美麗而安詳。
無數戰船沿著彎曲的海岸線排成長長的一串，不見首尾。戰船細長，裝飾和形狀都流溢著東方的神秘，船頭的頸子彎彎，好像怪獸的頭，倔強地回卷向船桅；船舷兩側，無數隻船槳探入水中，如毒蟲之百足。毒蟲引而待發，隨時準備致命一擊。
古希臘的版圖比今天的希臘要大得多。除了希臘半島，還包括小亞細亞瀕臨愛琴海的廣大地區。早在公元前十幾世紀，愛琴海沿岸的人們就在這裏定居繁衍，其中伊奧尼亞（ Ionia ）地區長期在雅典海軍的庇護之下。公元前五百五十年左右，波斯人從小亞細亞東部殺過來，攻占了伊奧尼亞地區的所有城邦。企圖打開向西方擴張之路。伊奧尼亞人起義反抗，尋求希臘獨立城邦的鼎助。諸多城邦之中，隻有雅典和埃雷特利裏積極響應，援以人力物力。然而起義失敗，波斯王大流士一世騰出手來，大舉進兵雅典和埃雷特裏，要把這兩個彈丸小國壓成齏粉，讓那些僥幸猶存的希臘城邦看看反叛是什麽下場。
波斯軍在統帥達蒂斯（ Datis ）和阿塔菲尼斯（ Artaphernes ）指揮下，分乘六百艘艦船橫渡愛琴海。埃雷特裏陷落，波斯大軍於公元前四百九十年九月在距雅典四十多公裏的馬拉鬆灣登陸，向雅典挺進。
九月十二日，波斯大軍在馬拉鬆平原拉開陣勢。勇士們排成平行的十列，刀出鞘，箭上弦，朝雅典方向行進。
究竟有多少波斯武士？史書上眾說紛紜，最少的估計是六萬，最多六十萬，多數在二十萬左右。以武士之間平均間距為兩米來估算，二十萬大軍排成十列一字排開，那是四十公裏長二十米厚的人牆。
波斯軍有三個兵種。塔卡巴拉亦即輕步兵，左持墨綠鑲金的月牙形盾牌，右揮戰斧，驍勇異常，能手劈青銅鎧甲，擅長近戰肉搏。斯帕拉巴拉是防守戰士，身披包著鐵鏈的薄甲，左手撐猩紅似血的長方形盾牌，右手把六尺長矛夾持臂下。他們精於防守，強敵之前，把巨盾戳到地上，構成盾牆，揮舞長矛迎戰，為國王不惜赴湯蹈火。坦瓦巴拉，神射手。身著輕甲，手持彎弓，腰懸短劍。他們箭法精絕，敵軍臨近之前，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除了這些步兵，還有阿薩巴裏，即騎兵。這些人多是富人，戰馬肥，鎧甲精，隨身攜投槍數枚，遠擲投槍，近劈戰斧，削鐵如泥。
四十公裏鐵與盾的長城，正中是精銳的伊朗軍團，兩邊是雜牌軍，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每一腳踏下，地麵就大大顫動。伴隨這低沉的悶雷般的背景音，是鎧甲和兵器碰撞的震人心肺的鏗鏘。塵土從腳下飛起，比塵土揚得更高遠的，是直貫雲霄的殺氣。
相比之下，由兩個小小城邦國家組成的希臘軍隊簡直令人絕望。雅典勇士隻有八千多人，而且全是自願參戰的自由公民。雅典的盟國普拉塔亞，僅派出一千餘人參戰。雅典統帥米太亞德（ Miltiades ）把不足萬人的 “ 烏合之眾 ” 安排在山頂，靠近赫拉克利斯神廟紮寨，設置鹿寨。
晨曦乍起，雅典人靜悄悄地列開戰陣。米太亞德望著這些熟悉的麵孔，心潮澎湃。霍普利斯（ Hoplites —— 甲士）是古希臘幾百年戰爭的主要力量。他們是民兵，平時做自己的事情，需要時拿起武器。希臘人尚武，男人以成為甲士而自豪。幾乎所有當時的名人，無論政治家、哲學家還是詩人，都做過甲士。他們頭帶頂盔，身披鎧甲，連小腿都綁上護甲，武器是長矛和盾牌。所有設備都需要自己購置，形狀風格各異，盾牌上塗了各人的族徽家徽，看上去花裏胡哨，不像軍陣。
漫山遍野的波斯軍緩慢而堅定地自東方向雅典人逼近，五彩的盔纓和旗幟在陽光下斑斕耀目，鎧甲和兵器熠熠閃光。巨網在馬拉鬆山下漸漸收緊。
希臘軍在山坡上排成凹字陣型，中間的縱深隻有兩列，兩端八列。這種薄弱的排列在當時的戰爭史上絕無僅有，米太亞德是不得已而為之。隻有這樣才能和四十公裏長的波斯大軍對峙，而不必擔心讓人家從兩頭抄後，腹背受敵。希臘人采用的是傳奇的伐蘭科斯軍陣：勇士們一個挨一個緊密排列，每人用橢圓的盾牌擋住自己左側勇士的右胸。遠遠望去，奇形怪狀的盾徽排成長長的一列，似乎代表著每個人獨一無二的驕傲和勇氣。
雙方距離隻有兩箭之遙時，米太亞德突然喝令希臘軍隊全速衝擊波斯大軍。每個希臘勇士都是渾身鎧甲，再加上矛與盾，至少有三四十公斤重，他們跑得動嗎？波斯人大惑不解，後來有波斯人回憶說，他們以為雅典人嚇懵了。波斯人弓箭的厲害眾所周知，在利箭可及的範圍內如此奔跑，豈不是飛蛾投火？
出乎波斯人意料，如蝗的飛矢並沒有造成很大的威脅，體質超人的希臘勇士一手擎盾，一手揮矛，幾分鍾就衝入敵陣，肆意砍殺起來。一時間血光四濺，金屬對金屬的尖銳撞擊，金屬打擊在肉體上的悶響，夾雜著淒厲的哀號和亢奮的怒吼，好一曲鐵和血的交響。希臘人的兩翼擊潰了波斯人的雜牌軍，迅速向中間收攏。波斯軍團在強力神速的打擊下軍心大亂，有的轉身逃向戰船，有的慌不擇路陷入沼澤，一時間屍橫遍野。
這一役，波斯人喪失了六千四百多名勇士，而雅典軍和普拉塔亞軍損失甚微，竟分別隻有一百九十二人和十一人！
米太亞德早年曾經統管希臘城邦薩雷斯（ Thrace ），在大流士的壓力下協助波斯軍鎮壓其他希臘城邦的反抗。這些經曆使他對波斯人的戰術了如指掌。波斯軍乘船遠道而來，不可能攜帶很多重武器和馬兵，必以短兵器為主，而他們常用的麻草的盾牌也比較薄弱。初戰時，波斯人多用輕步兵列陣，以飛箭殺傷對方。敵方亂陣以後，馬隊衝殺出來，給予重創。希臘人的伐蘭科斯軍陣、厚重的盾牌和鎧甲使波斯人的弓箭無能為力，希臘人的八尺長矛在波斯人的短兵器前銳不可當，於是巨網在頃刻之間被扯得七零八落。
馬拉鬆之役是西方戰勝東方的第一場戰役。不久，大流士在埃及病死。二十年後，希臘從波斯占領下徹底掙脫出來，一個嶄新的人類時代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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