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北京回來那天,文杏進了產院。第二天,聽說她產後大出血,差點喪命。我買了好些水果和蛋糕,可在醫院門口轉了好幾圈,愣沒敢進去。你瞧,我這個人就是這麽沒出息。
文杏在家裏養病帶孩子,張謙卻跟舞蹈隊一個演員混上了。女演員的丈夫是個軍官,經常不在家。可能是有人通風報信吧,反正兩個人被當兵的帶著同事捉奸在床,捆在一處,痛打一頓。文杏聽說了,一句話也沒說,把自己的東西裝進手提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女兒妞妞才三四個月大,文杏就把她送到一個保姆家裏,自己上班來。她從來不提張謙的事,練聲,彩排,演出,隻是很少見到笑臉。周末加班的時候,她就把妞妞帶上。團裏的人都喜歡妞妞,這個抱抱,那個親親,小家夥總是笑眯眯的。
妞妞會說話了,走路了,都是團裏的好消息。她上了幼兒園,特別喜歡唱歌謠,誰讓她表演她都不拒絕,可愛極了。加班休息時,她繞著媽媽唱她最喜歡的歌:
我的好媽媽,
下班回到家。
工作這一天,
多麽辛苦呀。
……
兩歲的孩子不懂得歌詞的含義,把“下班回到家”唱成“小孩回到家”。文杏就笑,抱起她來親啊親。妞妞怕癢,小臉兒扭來扭去躲避媽媽的吻,娘兒倆咯咯笑個不停。我看著她們,呆在那裏。
當時,我已經上了北京音樂學院。不過每逢寒暑假,我都要回到團裏。我和文杏慢慢接近起來,覺得她開朗一些了,練功越來越上心,隻是好像總是有意躲著我。團裏加班排演,妞妞見我一個人閑著沒事走來走去,背著手來來到我麵前,小大人似的問:“叔叔,你加班嗎?唱歌嗎?演戲嗎?”我說,我是來看熱鬧的。她說:“我也是。那你跟我玩吧。”於是我領著她在前台看戲,到後台看演員們跑來跑去,有時妞妞覺得實在太枯燥,我就帶她到外麵去玩,給她買冰棍兒。
那天我帶妞妞出去,天晚了,一個賣冰棍的也找不到。妞妞的小手緊拉著我,奇黑奇亮的眼睛裏充滿了失望。把我看得心裏歉疚,覺得小妞妞就是要我摘月亮,我也該去。我帶她坐上公共汽車,到市中心一家有名的冷飲店吃冰淇淩。妞妞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那麽多冰淇淩和冰糕讓她眼花繚亂。我給她買了一個最大的,妞妞抱著冰淇淩,忍不住咯咯地笑。她把小勺貪婪地挖進去,小臉蛋兒上滿是融化的冰淇淩,一邊吃一邊用細小的聲音說,“嗯,好吃。嗯,叔叔好”。多可愛的孩子啊,我的心像那冰淇淩一樣融化了。
回來的路上,公交車拋錨,等了很久才做上下一班車。遠遠的看見歌舞團門口,文杏來回不停地走來走去。一見到我,她就大發脾氣:“你們跑到哪去了?人都走光了,你們還不回來,我都想報警了!”妞妞乖巧極了,跑過去摟著文杏的脖子說:“媽媽,媽媽,別生氣。叔叔可好啦。叔叔帶我坐大汽車,還吃冰淇淩,好大好大的冰淇淩,好吃極啦。下次你加班,我還要叔叔。”
文杏看看妞妞,又看看我,兩顆淚珠從臉頰上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