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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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洋流 (圖)

(2008-01-21 16:03:36) 下一個


會議提前結束,離飛機起飛還有幾個小時,我想也沒想就把車開向海灘。

雖然十幾年沒走過這條路了,但並不感到陌生。我把車停在空曠的停車場,獨自漫無目的地走上海灘。

漲潮時分,海麵波浪滔天。沙灘銀白,一簇簇枯草色澤淺黃,幾近純白,在海風中顫抖著伏下腰肢。大西洋躁動喧囂,浪頭成排地撲向沙灘,拍打著呼嘯著把自己摔成碎片,激起漫天水霧,將海麵染成一片灰白。白花花的陽光從水麵直刺過來,讓人無法麵對。海灘上空無一人,隻有成群的海鷗忙忙碌碌,時而騰空,時而降落,雪白的翅膀閃動不停。寒風凜冽,抽在臉上似刀割,穿透外套直入骨髓。

這不是我印象中的海灘。

在我的記憶裏,火島的海灘永遠是夏天,這裏的海水永遠溫涼。女兒追著浪跑進大海,又被海浪追回來。她張大缺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大狼!大狼來了!”——那時她還分不清浪和狼呢。蹣跚學步的小兒子,還沒有浪頭高,吮著大拇指,晶亮亮的眼睛緊盯著海浪,胖胖的小腿鼓槌一般不停地敲打著沙灘。妻子緊緊拉著他的小手,生怕一鬆手,他就會彈丸般射出去,一頭鑽入海裏。有時,他也會乖乖躺在沙灘上,那時姐姐就用白沙把他從頭到腳埋起來,隻剩一個笑眯眯的小臉兒。我的任務呢,是一個個帶他們到海洋裏,駝在背上、扛在肩上,和他們一起尖叫、大笑。跟著我,他們對風和浪一點也不害怕,好像爹地有無邊的能力。

我忍不住笑起來。在這片海灘上,有無數美好的回憶。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溫馨的場景仍然栩栩如生,也許永遠不會退色。

突然,我注意到不遠處的那座石壁。黑色的花崗岩,猶如弧形的屏風,麵向大海的一側,淺淺地雕出一排海浪,高高湧起,浪頭水花四濺,正像今天的大西洋。不同的是,水花化成一隻隻海鷗,有的飛向天空,有的飛入大海。仔細看,大海裏也有許多海鷗的影子,它們溶入海水,又隨海浪高高湧起。自然的循環,生命的循環,生生不息,令人敬畏。

這石壁以前不在這兒。我好奇地走近去,讀到石碑後麵讀銘文,心情驟然沉重起來。

我搬離這個海島不久,也是一個寧和美麗的夏日,夕陽正在海麵塗抹最後一筆濃彩,沙灘上嬉戲的人群已經散盡。平靜的天空突然爆出一團火球,隨著巨響,剛剛飛入大西洋上空的波音七四七化成無數碎片。連乘客帶乘務人員,二百三十條有血有肉生命,一瞬間煙消雲散,無一生還。

我一個一個讀著那一長串名字,心中一片淒涼。從姓名來看,死難者來自美歐非各地。有第一次登機服務的年輕女乘務員,有獲獎後欣然回國的藝術家,還很多一家數口度假旅遊的,安德生(Anderson)家三口,歐哈拉(O’Hara)家三口,希爾佛曼(Silverman)一家四口,更有賓西法尼亞州蒙托爾維爾高中法語俱樂部的十六位師生……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可逆料。幾個原子分子的微小運動,釀成燃料艙一絲看不見的裂隙,使機油和氧氣的分子聚集起來。在無法預知的時間和地點,溫度和油氣混合比例達到了適合的條件,於是一聲爆響。當然,這隻是推測而已,事情的真正原因恐怕永遠也無法確知。唯一確定的是,空難粉碎了眾多的家庭,在數不清的人心裏留下永遠無法治愈的傷痛。如果上帝有知,他為什麽要安排這樣的事件,讓無辜的人受苦喪生?如果隻是旋轉的命運的色子恰巧停在一個不幸的數字,那麽人應該怎樣對待這個險惡的世界,如何看待無法預測的人生?渺小脆弱的生存者,有誰能回答這些問題呢?

這時,一塊條石上鐫刻的銘文捉住了我的目光:

良善的環流把我們連在一起,從今時到永遠。
紀念我親愛的父母。
願大洋帶著希望流在我們心裏。 

喉頭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我轉身走向白浪滔天的大洋,一任海麵的反光刺痛眼睛。遠遠地,一雙人影從海灘盡頭踽踽而來。慢慢地,看出是一對戀人。苗條細小的女孩挽著男孩的手臂,高大的男孩摟住她的肩,兩人緊緊依偎著向我走過來。

在他們的身後,是兩串長長的腳印。

2008。1。20。

我願做灰燼
而不做塵埃
我願為一粒星火
在燦爛中燒盡
而不在幹朽中窒息
我要做一顆流星
讓每一個原子都發出璀璨
而不願成為沉睡而永恒的行星
人生的目的在於生活,而不是存在
我不會去延長生命
也不會浪費時日
我隻要使用我的時間

懸掛在空難者米歇爾-貝克爾房間裏的傑克-倫敦的詩作


TWA 800 Memori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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