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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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手

(2005-12-30 09:48:56) 下一個
  那一年,她把融融的春風帶到我麵前。

  她身著合體的軍裝,無簷帽俏皮地歪戴在頭上,長發像黑瀑布似的從軍帽裏流出來。她大方地朝我點點頭,領章和帽徽映襯著燦爛的笑容。

  至今,我仍然覺得,能夠認識住在另外一座城市的她,完全是天意。

  後來,我們通信了。每當她到戰友文工團和北京人藝來學習訓練,我就逃學,和她到昆明湖上泛舟,在圓明園裏倘佯。我越來越喜歡她那亭亭玉立的樣子,和那帶著少女嫵媚的軍人步子。尤其是她的笑。她太愛笑了,似乎能在所有的事情裏找到好笑的元素。她把看到聽到的人和事惟妙惟肖地表演出來,笑得我肚子疼。平時我的話不算少,可是跟她走在一起,總是她說,我聽。

  她離開的時候,我想她想得好苦。她來的時候,我希望時間永遠停止不動。我覺得她像女神一樣冰清玉潔,連手都不敢碰一下,隻是那麽癡癡地望著她。我知道自己無可挽救了。期末考試,我的電動力學成績比期中驟降十五分。

  放假了,同學們相邀去十三陵水庫露營。明朗的天空下,別人跳到水庫裏遊泳,我一個人躺在岸上聽貝多芬的《田園》。聽到最後一個樂章的時候,突然淚流滿麵,不能自已,就給她寫了一封信傾訴衷腸。

  很快就收到了她的回信,說正好要休假回家,“到我家來吧”。

  於是,我鼓足勇氣搭上火車,忐忑不安地來到了她的家。

  不記得晚飯吃的是什麽談的是什麽了,隻記得剛剛放下筷子,就停電了。她把嘴唇靠近我耳邊,悄悄說,咱們到外頭走走吧。

  街道上一片漆黑,隱隱約約聽到許多腳步聲,人們紛紛從房間裏走出來,到路邊乘涼,互相大聲講著那種中氣很足的北方話。天上沒有月亮,可是星星又多又亮。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一邊聽著她悅耳的聲音,心中快樂無比。

  忽然,她拉住了我的手。

  一刹那間,天上的星星不見了,路邊的人聲沒有了,整個宇宙好像都停止了運動,隻有她那隻放在我掌中的手是唯一的存在。我的心很劇烈地跳,話也變得結結巴巴。我想對自己證明,這不是在夢裏,就使勁握住她的手,直到手心滲出汗來。

  她還在說著話,不過,話語比平時更輕柔,笑聲少了,沉默的間隔也越來越長了。

  我們就這樣手拉著手往前走,一直來到河邊。河麵在黑暗中向無限延伸,我真希望時空就此凝固,讓我們永遠這樣手拉手站在一起。

  可就在這時候,電來了。燈光似乎比白天的太陽還要明亮,一下子把黑暗掃除得幹幹淨淨。遠遠地,傳來人們的歡呼聲,好像是衝著我們倆來的。她似乎受了驚嚇,把手往回抽了一抽。可我緊拉住它不放。她低下頭,溫柔地靠在我身邊,不再講話。

  不遠處,一座大橋橫跨兩岸。對岸的燈火在河麵上映出粼粼點點的亮光,顯得格外美麗。我倆手拉手走上大橋,肩並肩望著河麵的粼火和城市的燈光,很久很久,誰也沒有出聲。

  最後,她輕輕說,太晚了,咱們回去吧。

  一路上,我還是沒有放開她的手。

  一轉眼,二十五年過去了。

  我們又站在大橋上,仍然手拉著手。舉目四望,一幢幢摩天大廈撲麵而來,爭先恐後地向我們展示著華麗與輝煌——這座美麗的不眠之城嗬。

  今夜,二十五年的風雨坎坷,忙碌迷惘,失去的惆悵,得到的喜悅,在芝加哥河畔的華燈熏風下,都化為心靈的靜謐與安詳。

  忽然,她抱住我的胳膊:還記得那年停電在河邊上麽?

  怎麽能忘呢。隻因那一牽手,就再也不能分開。

  她把五指交叉在我的指頭之間,一邊輕輕摩挲著我的手掌。我們就這樣肩並肩望著璀璨的燈火,很久很久。

  這時候,話語是多餘的。

  有人說,《田園》的最後一章是訴說對造物主的感激之情。

  我至今仍然最喜歡那一章。

——記於日本中部山中,時逢大雪,寒甚。

發表於華夏文摘第七七○期(cm0512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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