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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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舞

(2005-02-25 14:36:57) 下一個
  它風馳電掣般衝入鬥牛場,四蹄驀地插進腳下的黃沙地,如雕塑般釘在那裏。一雙彎曲的牛角傲然挺立,鋒銳的角尖在陽光下閃著銀光,仿佛銅鑄鐵打似的。它把頭高高昂起,茫然地注視著看台上歡呼跳躍的人群,粗壯的脖頸和前胸上,雄健的肌肉塊塊突起,渾身黑色的皮毛在西班牙山地的陽光下閃著緞子一般的光澤,整個身體的健美曲線顯示出造物主對它的特殊關愛。

  在進入鬥牛場之前,它一直是幸運的。它那雄健的體魄和桀驁不馴的性格使牧人對它另眼看待。當同類們被圈在西班牙高地的牧場裏養膘的時候,它卻可以像天之驕子一般自由地到處漫遊,一直長到成年。它卻不知道,一生的歸宿其實是早就被人預定了的。

  現在,它被趕入在這片陌生的場地,四周人們的呼叫和震耳欲聾的音樂使它不知所措。三位身穿嵌銀藍衣的鬥牛士手持紅鬥篷,輪番地衝到它麵前挑逗。它天性見不得那紅色,便低頭用角去頂那紅布。鬥牛士靈巧地避開它的進攻,竄到擋板後邊去。它那鋒利的犄角撞到擋板上,發出蓬蓬的響聲,震得它頭發昏。它左衝右突,心情越發焦躁起來,野性大作,奔跑得越發快了。這樣奔跑了十幾分鍾,它的呼吸粗重起來。

  它沒有注意到,一匹高大雄壯的白馬走進鬥牛場。那馬渾身披掛著皮甲,連眼睛也蒙著眼罩。馬上乘著一位披掛華麗的長槍手,長矛利刃在日光下閃著寒光。它的目力很弱,十幾尺外就看不太清楚。它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麽會卷入這個奇怪的場麵,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紅鬥篷上麵,拚命去追趕那撲朔迷離的紅布,殊不知已經追到離長槍手馬前很近的地方。那槍手高高舉起手中的長矛,深深地插入它的脊背,鮮血不停地流下來。劇烈的疼痛使它更加憤怒,低頭去猛頂那白馬的腹部。劇烈的衝撞使那馬一個趔趄,險些倒下來,全場的人們高聲喝起彩來。假如它沒有受傷的話,那馬是經不住它這一觸的。可是受傷的肩頸使它的襲擊失去了力量。

  三位鬥牛士更加大膽地靠近它,用紅鬥篷挑逗它。它把滿腔的憤怒都傾瀉到那該死的紅顏色上麵,輾轉騰躍,前竄後撂。觀眾們看著它那矯健的黑色身影把鬥牛士團團圍起,全場彩聲四起,如癡如狂。

  劇烈的奔跑使傷口出的血來越多,頂觸的力量也越來越弱。它感到呼吸困難。這時,鬥牛士們在紅鬥篷裏裹了短槍走上場來。他們趁它動作遲緩的時候,輪流把一對短槍狠狠插進它的肩胛骨之間的肌腱裏。它拚命去追趕那傷害它的人,幾把短槍掛在身子兩側,跑起來一顛一顛敲打著它的身體,血流如注,把黑緞子般的皮毛染成棕色,甚至遮擋了它的視線。它大口大口地吸氣,兩肋隨著呼吸吃力地一收一縮,雙眼通紅,嘴裏流出白沫子來。

  突然樂聲大作,一位身穿金絲鑲嵌白色鬥牛服的鬥牛士像明星一般出場。全場歡聲四起,人們要看這位英雄如何將這無辜的公牛殺死。雖然這場廝殺從一開始就不是勢均力敵,但是鬥牛士還是盡力作出英雄狀,在大口喘息,步履蹣跚的公牛前作出各種優美的舞姿來。他端肩弓背,下顎緊收,右手倒背,左手把紅色鬥篷揮舞得上下翻飛。公牛如喝醉酒一般左搖右晃,目光渙散,呼吸急促,仍然奮力追逐那紅色。鬥牛士則邁開瀟灑的舞步,輾轉騰挪,令觀眾讚歎不已。

  當鬥牛士再次把紅色鬥篷綻開在它麵前,它聚集起全身最後一絲力量,低頭奮力朝那紅色衝過去,沒有看到鬥牛士的右手從鬥篷裏拔出一柄長劍。鋒利的劍刃從肩胛骨之間約三寸寬的地方直插進去,隻有劍柄露出它的脊背。

  這致命一劍刺穿了它的心髒。它前腿一軟,跪倒在地。然而,它居然掙紮著奇跡般又站立起來,憤然朝著刺它的鬥牛士衝去。全場嘩然,人們爭相站立起來。它終於站立不住,轟然栽倒,再也爬不起來,至死也不明白這一切為什麽會發生。

  場上歡聲如雷,觀眾們跳躍起來大力揮舞著白色手帕,要求按古禮把它的雙耳割下來賞給那位鬥牛英雄。鬥牛士則優雅地朝觀眾鞠躬,接受英雄的讚禮。

  三匹騾子跑進場地,把斷了氣的公牛拖出場,接受屠宰。它那沉重的身體在沙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溝痕,血跡斑斑。我默默地站起身來,心中一邊向那死去的公牛致敬,一邊忍不住自問:

  人性與獸性,文明與野蠻,究竟哪個更殘忍?

原載於2004 華夏文摘 cm0404e. 稍有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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