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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經朋友推薦,看了一部小說,講述醫院的黑暗。看完之後,心中的鬱鬱之情,很久不能消散。不由得想起,自己唯一一次接受過的“賄賂”。
那次我在急診,來了一個女大學生,是德國來的交換學生。不會說中文,英文也很生澀,但是她扁桃腺上的膿點,還有下頜腫脹的淋巴結,都不用說太多了。她很疼,發燒發得臉紅紅的。我問病史的時候,她忽然開始捂著臉哭。我了解她異鄉患病,孤立無援的惶恐和悲傷,就摸著她的頭發,等她自己慢慢地哭好。後來她每天來複查。扁桃腺上的炎症一點點退去,她也一天天開心起來。
最後一天她來複診的早上,我值了24小時的班,累得睜不開眼睛,但是急診人手不夠,住院總像抗洪救險的沙袋一樣把我扔過去。前天晚上又和男朋友大吵一架,在急診的時候,心情糟糕透頂。檢查完女學生,我說你以後可以不用來了,多喝水,多鍛煉。女學生說,醫生你今天心情不好嗎,我說是啊,很累很生氣,然後作了一個抹脖子的怪相。女學生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包裹,塞到我手裏說,這個送給你,希望你心情好起來。我本能地拒絕她,但是她調皮地閃過,然後轉身離開了。
包裹裏是幾塊大大的德國巧克力,沒有聽說過的名字,有好幾個口味。我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體會那種絲絨一樣的微微苦澀的感覺,在唇舌間慢慢彌散開去,嘴角不由浮起了微笑。後來我把巧克力給急診室其他的醫生護士們一起分享,大家就一邊噙著一小塊巧克力,一邊工作,空氣中都彌漫著甜甜的微笑。
國內的醫療界,職業賄賂是個敏感的話題,從來不會放在桌麵上討論,但是人人都知道。在我短暫的行醫生涯中,從來沒有真正進入主任主治們一手遮天的圈子中,因此現在也沒有權利和立場來評論這些東西。我也真的不想知道這些內幕。
記得我一個師兄,那時候還是很年輕的眼科醫生。他說有一次在檢查病人眼底的時候,照例關掉房間的燈,在黑暗的環境中用儀器探測眼底,這時候他感到一隻手伸進了他的口袋,他一愣,但是立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在調節儀器的間歇,摸到口袋裏果然多了幾張紙幣,臉上頓時燒起來,在開燈之前,他把那幾張紙幣又塞回了病人手中。房間亮起來的時候,病人和他互視著,都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個師兄那時候騎著破舊的他戲稱為凱迪拉克的自行車,隻能給女朋友買大寶日霜。
我有些親戚,說起我的職業,總是明裏暗裏認為我發著橫財,我有種惱怒的不安,我知道很多年輕醫生都會和我一樣,對這種暗示有著本能的反感,就像一個在舞台上辛苦演出的演員,突然麵前被人扔了幾個小錢。那個時候,我和同齡的年輕醫生們抱怨著微薄的收入,為800元的年終獎翹首企盼,為幾十塊錢的值班費放棄節假日,然後又把血汗錢扔進了商店餐館。我從來不和這裏美國朋友說我在國內的的收入,因為折合成美元,可能還沒有南美摘香蕉的工人掙得多。
但是我仍然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因為那段時光,雖然辛苦而平淡,但是少有醜陋的經曆。我知道如果我選擇繼續留下去,總有一天我的眼睛會看見自己不想看見的東西。因為有一天夢想最終會被現實磨滅,生活的需要,最終會讓我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