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

前幾天看了一個根據美國真人真事改編的電視劇，裏麵的男女主人公因為車禍嚴重受傷，雖然暫時被搶救回來了，但是要生存下來，兩個人都將麵臨著非常痛苦的治療過程。主治醫生一五一十把他們所要經受的手術以及漫長的矯正康複的過程描述了一遍，然後把兩個聯著大熒屏的鍵盤放在這對男女麵前，讓他們做選擇。選擇生存，就要經受折磨，如果不想承受這種折磨，生命就沒有希望了。

沉默了半晌，丈夫首先打出了一行“no future, let's go”，女的開始抽泣，過了一會兒，她打出來“ i want to live, sorry”。那個男的於是又打道“i love you, take care, byebye”。

看到這裏我忍不住留下淚水，我當然希望自己永遠不用麵對這種殘忍的選擇，但是如果真的在那個處境，我會和那個男的一樣，選擇放棄。

記得剛剛開始學開車的時候，我就對他說，如果我出意外了，必須截肢，截癱，或者失明，你就不要讓醫生救我了，放棄我，在我醒來之前。但是他說，在美國，隻有確認腦死亡親友才能放棄，否則就沒有權力讓醫生停止，他說，就算你隻剩下一個軀殼了，我也要你活著。對愛的人來說，放棄愛人比放棄自己更痛苦。

做過幾年醫生，最大的體會就是生存的殘酷。活下去，比死亡更痛苦，比死亡更需要勇氣。很多時候，經過艱難掙紮生存下來的病人，讓我禁不住懷疑，這一切痛苦和努力是否值得。那些永遠也沒有辦法白天出門的嚴重燒傷病人，那些永遠隻能躺在床上吃飯排泄的癱瘓病人，那些腫瘤已經廣泛轉移的末期病人。他們的痛苦多過了他們能夠期待的意義，活著隻是一種目的了。

當然媒體上有很多報道，讚頌著身殘誌不殘，我敬仰這些勇者的毅力，但是很多時候，我的心理與我的職業道德背道而馳，工作的時間越長，看到的病人越多，我越覺得病人有選擇死亡的權利。所以我讚賞美國同行們的坦率，把生死毫無忌諱地告訴病人，讓他根據自己的人生準則做出自己的選擇。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患胰腺癌的老太太，胰腺腫瘤是非常令人絕望的，現代手術望而卻步，腹腔及盆腔都發現了轉移灶。

老太太非常貧窮，無兒無女，卻獨自帶大了一個養子。這個男人後來成為成功的商人，他依戀著老人，無法接受老人即將離去的事實，雖然我們幾次談過病情，暗示他適時地讓老人平靜地離去。他仍然固執己見地帶著老太太輾轉於上海各大醫院，嚐試了手術，化療，局部介入治療，伽馬刀治療，甚至是中藥偏方。最後回到我們醫院的時候，老人瘦得隻有四十多斤，量血壓的時候，要用兒童袖帶，否則就測不出血壓。

在病房裏的時候，老人隻能靠杜冷丁維持，完全無法進食，主任再次委婉地告訴那個男人，然而他仍然無法理解，繼續要求化療等激進的治療手段。老人的腫瘤折磨得她日夜呻吟，被迫不斷地加大止痛劑劑量。我值班的一個晚上，一向溫柔的老太太拒絕所有的治療，隻要求繼續杜冷丁，讓她就這樣睡過去。也就是說她放棄了。我打了電話，通知了她兒子。兒子來了以後，不容分說讓我們繼續治療，老太太開始哭泣，喃喃地說，不行了，太苦了，讓兒子放他走。

兒子忽然跪在地上開始大哭，說他舍不得，他不能就這樣失去她。我走出病房，因為實在沒辦法看這個一直態度強硬的高大男人屈膝流淚的樣子。後來他走出來，在病曆上簽字，表示願意放棄治療，隻維持止痛治療。

老人在第二天太陽升起來之前去世了。

舍得放手，有時候，也是一種愛。隻是很難。

[化學鍵]

我思故我在
---笛卡爾

[mdq100]

愛看你寫的文章。美人。

[青海子]

不好意思，希望你能看到，就在這裏在發一次。
我也在一個漫長的考試過程中，上來看你的文章是享受，也就想說上幾句。
那篇機場離別的文章，感同身受，曾經在以前的某個時候，自己和自己說，隨著陌生感的消失，自己可能會喜歡上這裏，但是，無論今後怎樣，都要回去。趁父母還能享受我的孝順的時候。但我不是醫生。
做醫生的要回去，其實有些特殊問題要處理，我的一個高中同學，北醫的博士，然後在瑞典工作了3年，博士後出站回到北醫，1年後又去了BOSTON，那時侯我也正準備來，知道他先生為她的回國，專門買了一處HOUSE，他先生也是高級打工，並非有錢人，這樣做，就是想留住她。那房子專門等她回來裝修，目的就是要讓她體會到北京的好，家的好。我想她體會到了，但回到北醫第一附屬醫院，應該是和你曾經的那個醫院一樣，都是國內頂級大醫院，不到一年，我那同學就受不了了，走的時候她的一句話給我印象很深，她說，國內的醫療體製是培養壞醫生的，而不是好醫生的，如果要繼續做下去，就會同流合汙。
我家裏的親屬，有4位醫生，現在除了我的表妹，其餘都是主任了。從小就知道當醫生的辛苦，但是不了解，現在的醫療體製，真的已經不是培養好醫生的體製了。你要回去，需要有這個心理準備啊。

[Ice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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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Ice]

[summerday]

對我而言,生命的質量遠比生命的數量來的重要.與其痛苦地活著,不如快樂地死去.

[落花飄零]

kxl,謝謝你的祝福，我會努力的。：）不好意思讓你這麽辛苦忍住。:P

skyblue,我是來了美國以後才聽到這首歌，在一個廣告裏，喜歡得很，後來下載在電腦裏經常聽。：）能寫出這樣的歌的人，真是有著難以想象的純潔無暇的眼睛。謝謝你又讓我感受了一次。祝你好運哦！

[skyblue]

Mattch is on March 14th, 12:00 pm. I am so nervous.
This morning when I was feeding my son, a song was playing in the radio. Rod Steward, What a wonderful world. DJ said this song is like out of a fairy tale. but I know someone like you who has such sensitive and caring heart would say what a wonderful world too.

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
The bright blessed day, the dark sacred night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The colours of the rainbow, so pretty in the sky
Are also on the faces of people going by
I see friends shakin' hands, sayin' "How do you do?"
They're really saying "I love you"

I hear babies cryin', I watch them grow
They'll learn much more than I'll ever know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Yes,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kxl]

第一次，看你的文章是在流壇。 那個熱水袋的故事也帶給我讀父母親情的反思。

第二次，是在私房。那一張張美食照片讓我欲罷不能，讓我想家。這些照片又把我帶到了你的博客主頁。然後，一字不漏地看了你的日記，看了你的小說。好幾次都有哭得衝動，因為人還在辦公室裏，所以拚命忍住，很是辛苦。

喜歡你，因為你的文字，細膩而又流暢。喜歡你，因為你，聰慧而又敏感。如果我是男人，真的會因為你的文章而愛上你的。。。

相信你一定會擁有屬於你的幸福，在不遠的將來。

真心祝福你。

[落花飄零]

skyblue, please let me know when you get result, i am waiting for your good news.:)

[落花飄零]

是啊，我這幾天看書，也是這個感覺。美國醫學的確更關心病人周圍的氛圍。
服侍老年癡呆症的caregiver 更應該得到關心，確認他們沒有出現憂鬱；花了很多篇幅講述如何對於不幸流產的婦女進行精神安慰。諸如此類。這些都是我們的教科書裏不可能出現的。

[skyblue]

visit your bloc everyday. There is hospice system in U.S. Terminal patient could die at home with families around. A nurse is there all the time to make sure patient is not in pain and also provide psychologic consulation to the family members. I think, when a family member die, the surviving ones need more attention because they are the one that suffer now.

[IceIce]

一直都很敬佩醫療人員，每天都目睹生離死別，還要承受病人家屬的壓力。並且，更要大腦很平靜且清楚地擬定治療方法，真不容易！
想想生命真是個很殘酷的東西，哭著來，痛苦地走。
選擇生存，是因為自己是被需要的。就算承受巨大的痛苦，我也會選擇活著。
如果哪天沒有牽掛了，或是沒有牽掛自己的人了，走就走吧，解脫了。

[秋顏]

兩周前看的Million Dollar Baby, 止不住的眼淚, 虧得那天電影院人不多: )
一邊是父親濃濃的愛不被接受, 一邊是女兒帶血的情不被珍惜和認可的, 害得我跟著女主角和偶像CLINT傷心...

飄零, 就這麽說定了啊, 咱媽來了別忘了通知我:-)

[容柳]

There are two movies about this topics last year, and both of them got Oscar:

Million Dollar Baby 2004
The Sea Inside 2004

There is no correct answer when it comes to you like this.

[senseless]

因為有愛，所以不舍

[青海子]

看了你的《如何愛下去》，還想看更多:)
你是不是正在經曆一個漫長而嚴格的考試，祝你好運。

[落花飄零]

哎呀，是不是寫了太多黑暗殘酷的東西，來我這裏的都是姐姐妹妹，別把大家嚇壞了。

秋顏，謝謝你這麽經常來看我，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看看你，帶上我媽媽。哈哈。

心星，你朋友的故事很感人，要為了自己愛的人努力活下去，是很不容易的。他現在怎樣了？

[落花飄零]

說起“隻有思維還在”，想起見習進病房看到過一個被鋼水燒傷的工人。

95%燒傷，失明，失去了耳朵，咽喉灼傷，也就是說根本無法和外界交流，隻能在沒有光明和聲音的世界裏默默承受痛苦。我隻看到過他一次，當時就是覺得恐懼，不是因為他的外貌，而是因為那種活下來的殘酷。不知道他後來怎麽樣了。

[心怡]

看到你的文章，想起了巴金，一個人如果隻有思維還在，卻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定十分痛苦。

活著的意義，這就是我們常常思考的，為自己活著還是為親人活著。

[心星]

曾經有一位很年輕的朋友,得了絕症,痛苦的很,可是每次去看他,他的父母都在,他總是笑. 有一次去,他的父母都不在,進去的時候,他看著窗外,聽到我的腳步,回過頭來,眼裏都是淚, 我的淚也一下子湧了出來,走到他的身邊,握住他的手,兩個人就這麽對著流淚,可是過了一會,他才說: "把淚擦幹,他們快回來了."等到他的父母回來的時候,他又是一臉的笑...

為了愛自己的人不放棄, 是一種勇氣,隻是很難。

[秋顏]

今兒個,我也享受一下沙發的待遇:-)

飄零, 真難為你年紀輕輕就體會那麽多因職業帶來的殘酷.
特別喜歡你每則短篇後簡潔的栓釋, 真的, 平淡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