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夢境
題記:悲傷的敘事詩
第一章 玉米地詩歌
任何故事都是同一個開頭
1
這個城市的季節已經是秋天的末尾或者說冬天的開始.這個城市的名字叫多倫多.我終於開始覺得自己的一生其實是快樂的,因為痛苦或者說悲傷不過是快樂的一部分.
花園的牆上的波士頓爬藤紅葉比真正的楓葉還要鮮紅.花壇裏,黑莓和草莓互相糾纏著爬滿一切.我把手浸在冰水中,我想起北京夜空的雪或者西安明城牆上的雪或者合肥的雪.還有很多雪就這麽出沒在我人生過去的夢境中.
已經半夜了,我開始反複聽古典吉他曲:悲傷的敘事曲.我覺得自己在這漆黑的夢境中.正慢慢走過從前的山脈,那時候我總這麽想,我還年輕,我就是我自己的山脈.這個世界是一種自我主義的風景和岩石.那時候,我想,如果你正站在中國的夜空下,如果你眯著眼,你會發現其實任何夜空都蔚藍如正午.
這麽多年了,如果我對你說生活其實就是一種夢境,也許你不會同意我.就像我自己,也常常告訴自己,生活是一種現實.我們必須妥協.有時侯走在多倫多陽光萬丈的大街上,我會情不自禁地輕掐自己的肉,很奇怪的是,有的時候,我真的會一點痛感都沒有.所以,這刻,我要敘說,生活就是夢境,也是一種解釋.
1981年,那時候我還是少年時代的黃翔.我剛剛發育,喜歡讀普希金和雪萊.崇拜詩人死於為愛情的決鬥.半夜我會夢遺.夢遺的時候,我會同時夢見半人半狐的女人.還夢見成熟漂亮的女英語老師不厭其煩在布置考試.那時候,我總在夢醒的時候,爬起來偷窺對麵樓上我的同班女同學寒冰,我知道,有時候,她睡著了,也會開著燈.有時候,窗簾上會映出女人的倒影,我則可以區分哪個是她,哪個是她豐滿妖媚的姐姐.而哪個又是她那就是我們共同的英語老師的媽媽.
應該不能說寒風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女人,她隻不過是我啟蒙時代的一個異性.因為我現在幾乎已經想不起她具體的樣子.我沒和她有過任何身體接觸.但我卻為她幾乎弄瞎了一隻眼睛.那時候,我總是這麽責怪自己,這是因為我在少年時代偷看過多.
2
這個名叫多倫多的城市裏,名叫黃翔的中國男人,目前已經年滿四十.少年時代我被同學稱為神童,因為我十六歲的時候以全陝西前二十名的高考成績考入科大少年班.如果不是在我考物理的時候,電視台的記者對著我的背影一陣亂拍,讓我心裏發昏,也許我也能弄個什麽元當當.
那時候的我喜歡中醫,星像和生活中的任何的神秘主義.中學時候,讓我最吃驚和崇拜的就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詩經.
去年,我和一個金發的俄國女移民開始同居.那個女人,曾經被我稱作他生命裏最後的一個女人.她有一頭接近銀色的漂亮長發,還有一對長腿.我喜歡她,因為,大家之間,更多的隻需要身體語言.我是在街對角的酒巴裏認識的她,我叫她安娜.因為我知道有一個同名的經典俄國小說中女主人公人也叫這個名字.黃翔愛安娜是因為,我覺得男人和女人之間,不說話的狀態最優美.我總覺得語言太說教.隻能在寫小說的時候才能被無限製使用.九年的多倫多生活,其間又回歸過中國兩年,反反複複的飛行,穿越太平洋和加拿大遼闊的原野,候鳥一樣的經曆,如今更讓我在生活中喜歡沉默不語.
在開始述說這個故事的這天,安娜,這個所謂我生命裏最後一個女人,也離去了.其實,她在這裏的時候,我才更加感覺孤獨.
少年時代,我喜歡別人叫我詩人黃翔.因為那時候我崇拜過藝術和科學.那些年代總是像鳥一樣偷偷地站在我肩頭,然後又像慧星一樣快速消失.在多倫多,我也有個所謂的沒法律意義的英語名字麥可.老外鄰居們則永遠叫我飛舞. 飛舞這個名字其實我也就在網上用用.
在這裏,我最喜歡多倫多的冬天,我喜歡厚實的大雪.我總是在下大雪的時候回憶我年輕時代和中國或者藝術.我以為我的中國生活是我的上半身,國外的是我的下半身.有時候,我會混淆記憶,裏麵,我人生中所有的女人和所有的朋友甚至敵人,會出現在同一個派對裏相互祝酒.那時候,我會念叨,對於他們,我的人生,不過是他們的背景或者背景音樂.我是音樂,這想法讓我發笑.
3
說說我的祖父吧.他的出身是工人.其實,他不過是一個逃亡的國民黨軍官.他從湖南跑到陝西西安.先在臨潼,就是那個以兵馬俑和楊貴妃溫泉聞名世界的地方,後來又去了西安.再後來退休了又回到臨潼.那時候,臨潼還隻是一個縣,不屬於西安.我的童年時代,推門就可以看見形狀如一匹俊馬的驪山,這座山是死火山,但我總覺得也許哪年它會在半夜爆發.
古代時候,隋唐時代的英雄秦瓊,十三條好漢裏的最後一條,就是在這座山下開始了他的江湖逃亡生涯.這座山還以烽火戲諸候,和西安事變中的捉蔣廳而聞名.現在看來,一個君王,能那樣用點燃全國軍事信號烽火去取悅女人,一定是一件很藝術的事情,所以,那個皇帝,本質上一定是一名優秀的藝術家.
等我的祖父很老的時候,或者是死以後,爸爸才告訴我,原來,祖父年輕時候,跟隨過軍閥馮玉詳.還做過國民黨的上校武術教官.我最清晰的記憶,是祖父一生最愛的書是三狹五義.他死在文革後期.但我總記得他似乎他和偉大領袖毛澤東死在同一年.在我們在歡慶粉碎四人幫的日子裏,我總在夢裏看見剛剛死去不久的祖父像白玉堂一樣飛簷走壁般地回來看望我.我還知道,他最大的一個遺願就是他的後代絕不能練武,因為他覺得練武已經很難在現代社會裏有大出息.
他總是說,你再快能快過子彈嗎?當然,在好萊塢電影裏,比子彈快的人已經上演了續集.對他的這句話,我現在還有一個新的理解,你再活,能活過夢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