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故事（十一） 外公的爺爺和奶奶

事實上， 我們對這兩位祖上知之甚少。在我們提起外高祖母時， 多半是因為她的逝世引起了一位女婿的死亡。

在1914年，外高祖母逝世了。農曆五月初一, 來 參加葬禮的人中，有一位南洋客。 他是外高祖母的大女婿， 正回國探親， 他來送丈母娘。 這位女婿是位成功的小商人， 他在南洋有一個店，有一些雇員。

當天， 參加完葬禮後， 南洋女婿坐轎回家。他家在前村， 比較遠， 要走很多山路。在經過覺勝院時，他們碰見一具無主的屍體。覺勝院當時是個荒僻所在。我的大表姐他們村離覺勝院不遠，她說， 他們小時候罵人孤僻時， 就說：“孤獨，孤獨為什麽不住覺勝院？”

南洋女婿心裏慌張，趕緊回家。回家後即病倒，一周後即病逝。家裏說，他因為不懂收屍， 被陰魂纏上了。

覺勝院現在還在，跟閩南所有的寺廟一樣， 香火鼎盛。燒香的人太多了。住持老尼七十開外，有剃頭。2000 年之後，我跟媽媽去過一次。老尼嘴裏流水說著燒香拜佛，說著因果，說著是非。一對眼睛骨碌碌地轉。古典小說的形象躍然而出。

大表姐說起老尼就笑就感歎。在八十年代初，他們兩個是競爭對手。兩個人在村裏挑擔賣豆腐， 逐一文之利。現在想起來，恍如隔世。

我們可以推測，外高祖父家事應是不錯。他有三個兒女。兒子是老大。老二老三是女兒。因為， 二女兒總提到：“我兄， 我兄。”

他的大女婿是南洋客，有店的。他的二女婿也是南洋客，他家有紅番子樓，是他村裏數一數二的富戶。在閩南鄉村， 每村都有一個這種二層小樓，紅磚蓋的。我們小時候， 和表妹們去合作社時，沿著青石板的路，會經過一家番子樓，總有一絲神秘氣息。

他的兒子，我們的外曾祖父，不是很有錢。我們的老厝就是他蓋的，蓋得很是辛苦， 勤勤儉儉才蓋起來。但是，在鄉間，可以蓋起規規整整四房四春腳的大厝，也是不差。

在2009 年， 我們找到了外高祖父那一輩比較有錢的證據。這一年， 土地征用，挖開了我們的祖墳。祖墳裏有三空。政府賠了三千塊錢。媽媽很高興， 打電話告訴我， 她的祖公是有錢人， 她的祖嬤有陪嫁丫頭。我說，可能你的阿祖有兩個老婆吧，一個是續弦。媽媽不悅。她說， 從墓葬可以看出來，不是續弦。我說，那可能是細姨，小老婆。 媽媽說不是，如果是 細姨，墓葬會不一樣。

我的續弦說不堪一擊，因為家裏並沒有祭祀兩個祖嬤。 陪嫁丫鬟稱“幹”, 去聲。 幹的地位比細姨高，有了孫子稱“二嬤”。富裕的姑娘會有兩個幹。 一個主內， 一個主外，稱“外幹”“內幹”。能幹的丫鬟權勢熏天，因為可以在外走動。她的主人“娘”是不能出門的。

媽媽小時候， 清明節一到，她的阿嬤就帶她去山裏壓墓紙。 媽媽的母親， 我的 阿嬤也去壓墓紙。我的阿嬤是散淡的人。清明節她自己上山壓墓紙， 不煩勞下輩。到她走不動的時候，就不去了。阿舅與阿妗，漸漸就不太知道祖墓在哪裏了， 不過，當然也會知道。

我小時候，住在阿嬤家。我們有一個祖墓在石牌，在別人的自留地裏。 偶爾會聽說， 那家人種菜，挖得離我們祖墓太近了， 多挖了 一壟。就要去說一說。不過，那是外曾祖父的墓。

外高祖父和外高祖母現在安居於村裏的公共墓室。在八十 年代，村裏在果林子建起了第一個公共墓室。數年前， 果林子那片土地被征用，村裏給祖公們新建了一個家， 在前麵山， 有花有草，修得像公園。 今年， 前麵山的土地被征用了。第三個家已經建好，在佛祖宮附近，外高祖父和外高祖母又要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