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故事（31）-仙山
在七十年代， 祖師公還是很顯, 就是很顯靈。 廠裏的青工們， 到過那邊後，總是又神秘又興奮。到那邊，要搭火車，然後搭摩托到山下。然後開始上山。到了天黑的時候，在山裏麵， 不知該往哪裏走。 這時，山上遠處，隱隱燈光閃現，隻要跟著走，就能到達那座廟。
到那邊時， 香客們互相不能叫名字， 隻能互稱:“香客， 香客”。若叫了名字，一定會惹下大禍， 成為妖怪的口中食。燒了香， 許了願以後， 一徑往外走。如若回頭再進廟，那麽， 他們就是妖怪的口中食。
傳說祖師公是慧能法師的徒弟。他那時是縣官。有一天， 他到農民家裏， 正好看見一隻壁虎掉到地上， 一隻雞一口吃了它。 這時 農民一把抓住這隻雞， 要殺了它招待祖師公。 雞吃壁虎， 人吃雞， 吃來吃去。 祖師公心念一動， 就出了家。
我們那邊的人，在五六十年代，才知道這個廟。 那時無佛可拜， 共產黨不讓拜。起先， 阿鸞姨母來說。說那廟好靈好顯。 大家相報，喊來喊去，傳來傳去，很快就都知道了。
1961 年的冬至， 鄰居英子就要去香港了。 她嫁的是番客兄，在1948 年嫁給了菲律賓的由連。這一年，申請批了，英子可以去香港。雖然不能去菲律賓，但是到了香港再想辦法， 也許從那裏再去菲律賓團聚。英子在去香港以前，想去那座廟。那時的氣氛， 不敢招呼別人。其實也無事。 英子隻是淡淡地說她要去那裏。 旁邊破海蠣子的婦人， 就有一兩個說：“我也要去。”結果就兩三個一起去。那時候是困難時期， 沒有糖果餅。 無處可買。 英子她們自己蒸糕子，帶去敬菩薩。糕子是家做的米粉糕， 可以放最久的一種。 因為是幹的，出遠門敬佛正好。
到了山腳，買了根竹子當拐杖，拄了上山。拜過了佛，又拄了下來。 搭上火車，回到廈門高崎，下了火車， 卻忘了拿那竹棍。 英子甚是不舍，卻也無法。那時沒有紀念品，這支竹棍， 是從祖師公那裏帶來的唯一念物。她回家一直念。第二天天一亮，她起床開門。 那支竹棍卻在家門口。
後來， 英子要去香港。 因為他們家的厝是向人典的，丈夫雖有兩個兄弟還住在那厝裏，住處卻是不穩。所以她的東西是寄在我們家的。英子家就在土地公旁，跟我們是緊鄰。 那厝典了十五年。果然到時人家討了回去。英子的物件和那支竹棍就一直放在我們家閣樓上，直到下一個世紀老厝被拆掉重建。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這支竹杖的故事。我以為那還是很久以前，很遙遠的， 從海上望過去的山那邊的別人的故事。我不知道這是英子的故事。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睡在這支竹棍的下麵，直到我回城上小學。從小學到中學，我在每個寒假和暑假的很多時間，我還是睡在這根竹棍下。它就靜靜地在那裏待了半個世紀，然後與百年老厝一起從我們的生活中， 無聲無息地消失。
那座廟名聲遠揚，朝拜的人不斷，卻是荒涼。因為規矩太大。 當初山上的妖魔鬼怪老要吃人。祖師公收伏了他們，把他們壓在一口井下麵，自己坐在井上， 鎮住了他們。可是妖怪老叫餓。祖師公說：“回頭客給你們吃。”香客們在廟裏，走來走去，卻不能倒回去。鄰居紀羨阿姨說，他們的厝邊，出了廟以後，因為忘了東西， 好像是戒指，又折了回去。 同伴們知道大事不好，苦苦哀求祖師公， 讓她回了家。 這人到家以後， 就一直廋下去， 廋下去， 廋到死。她被妖怪吃了。
傳說那時去朝拜的人， 一心一意。山路一邊是山，一邊是深溝，同伴掉了下去，也不能停，不能回頭。等上了山，回頭再來找，那人卻死了。祖師公很靈感，求什麽有什麽，有些人會走不爬也要去。
我在大學時，跟媽媽和她的同事一起去了一次。 那時， 公路已經直通廟宇，小巴坐到了廟前。 香火很旺， 少了神秘氣息。
2015-11-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