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故事之二-外婆 的祖母 和外婆的父親
外婆 的祖母， 是我們能追溯的最遠的故事了。 再往上， 故事就全模糊了。媽媽知道的事情到此為止。 外婆 的祖母， 是外高祖母。 外婆的父親， 是外曾祖父。
在我們談到外曾祖父時， 他是個成功的番客。 他在菲律賓呂宋開店做生意， 店裏有數個夥計， 還有賬
在我們這個時代， 整個鄉間都城市化了， 到處熙熙攘攘。 在外曾祖父的時代， 村與村之間是無盡的小山包， 小樹林， 細細的小徑上， 偶爾才有行人。 在外曾祖父回家的路上，走到覺勝院時， 他們碰到一具死屍， 無主的死屍。外曾祖父匆匆而過， 隻想快點離開。 也許少小離家，外曾祖父並不知道， 作為一個有錢人， 他 是有義務的。 他應該 收屍。 或者，他應該給轎夫一筆錢， 讓他們去收屍。
覺勝院現在香火還算興旺。也許現在的人口大大增加了， 所有的寺廟都香火興旺。 有次跟大表姐說到覺勝院， 大表姐馬上說，我們小時候嫌人小氣孤僻， 不肯幫人忙時， 就會說：“孤獨？ 孤獨， 為什麽不去住在覺勝院？”。 可見覺勝院的荒僻。 大表姐她們村離覺勝院不遠。
外曾祖父回家後， 一病不起， 很快就過世了。按鄉間的說法， 他被那具屍體的陰魂纏上了。那一年 ， 外婆三歲。 她是最小的孩子， 上有兩個哥哥， 一個姐姐。 那是 1914 年。
在呂宋， 有一天， 店裏的夥計們突然看見，頭家回來了。 他走進店裏， 直入後麵賬房去了。 可是， 大家到後麵一看，頭家並沒有在那， 也沒有聽說頭家回來。 大家都看見了， 很納悶。 不久之後，頭家的死訊傳到。 大家才恍然大悟。 賬
那一年， 外高祖母還失去了另一個兒子。 詳情我們不懂了。一年內失去全部的兩個兒子， 家境從富足陷入困頓，外高祖母灰了心， 就信了教。 外高祖母本是拜佛的， 像鄉間大部分人一樣。
那時候， 鄉間有外國傳教士。傳教士們還辦了學校。 教會巡家時，看見外婆， 他們說， 這孩子真聰明啊，帶外婆去讀書識字的。因為識字， 後來給外婆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方便。小時候， 外婆家有一本書，厚厚的 , 是宣傳基督教的。用閩南語寫的歌謠，非常押韻，歌頌天父， 勸人入教。
家裏生活困頓， 外高祖母隻能織布貼補家用。外高祖母織布時， 外婆坐在她祖母身旁， 幫忙纏線。 外高祖母邊織布， 邊念：“ hin, hin, hin 一日賺一 yin ”。 “ hin, hin, hin” 是織布機的聲音。 “ 一 yin “ 是一文錢。事實上，這兩個音都不精確。 閩南語的精妙，我無法寫出。 媽媽小時候， 這台織布機還在，她們姐妹幾個還經常圍著它玩。
外高祖母過世時，教會那些人來了，不許家裏用民間禮儀下葬。 把她抬走了。外婆記得那時她還是小孩，跟在後麵追呀追。。。。
外高祖母在她逝世多年後， 在她的兩個孫女都出嫁生兒育女後， 還在照看她們， 幫她們免了一場災禍。
那一年， 外婆和她的姐姐， 兩家因為跑日本回來，計劃半路到她們的小姑姑家過夜。 她們的小姑姑嫁在後林村， 不過她人在南洋。 這個姑姑，我們這一輩的叫她姑婆祖，是我們家族史上最強悍，最潑辣的一個。 我以後會另外講她的故事。 姑婆祖經常從南洋回來， 帶回不少銀元藏在婆家， 娘家。到處藏，屋頂瓦間， 臥房床腳下。
在她們出發的前一夜， 外婆做了一個夢。在夢裏， 她的祖母， 外高祖母警告她說：“昨日後林屋瓦落一空”。 就是屋頂的瓦片掉了。 外婆和她姐姐警醒起來。 她們當天沒有在後林村停留， 連夜趕回了自己的家， 很遠的路呢。
原來那一夜， 姑婆祖的銀元失盜， 被人從床腳挖走了。 如果外婆和她姐姐當晚投宿， 就說不清了。
姑婆祖藏在娘家屋頂瓦間的銀元，後來 在日本人燒屋時， 下了一陣銀元雨。
姑婆祖想找出竊賊。 她請佛， 弄一盆油 。 然後 把所有嫌疑人的名字， 主要是子侄們的名字都寫上， 放在盆邊。盆裏有一盞燈， 燈芯在盆裏轉。 燈芯最後停在誰的名字上， 誰就應該是竊賊。 就像 Casino 的轉盤一樣。燈芯靠近了“五三”的名字又離開 。燈芯再次靠近了“五三”的名字又離開 。 五三當了好久好久的嫌疑犯。 直到若幹年後， 鄰居家的伍仔從南洋回鄉， 才解開了謎團。 伍仔當年偷了銀元後馬上躲到南洋了。
外 高 祖母老年連喪兩子。 有四個男孫。 大兒子的兩個兒子，萬興與萬維，都下了南洋。 萬興娶了番婆， 生了番仔， 後代不和我們相認了。 萬維在日占時期，失蹤於菲律賓。二兒子有兩個兒子，萬平與萬和 。萬和小名憨和， 憨和在日占時期， 過海跑到大陸的國民黨占領區， 為避免抓壯丁， 給人做了兒子，承 繼了別人家的香火，給別人祭祀祖先， 不能回來了。萬平因為家貧， 入贅給一個寡婦。 承 繼外 高 祖母一家香火的， 是萬興的養女阿領。
在小學四年級時， 我和小表妹跟外婆到過 憨和表舅公家。也是高屋大厝的主人，兒孫滿堂。他的太太很是整潔利落。很多年後， 這位太太離奇死去。 他們家在鐵路旁。 她喜歡打麻將。 有一晚徹夜未歸， 第二天卻被發現被撞死在鐵軌上。 外婆去世時，憨和表舅公還來奔喪。他是外婆的堂弟。憨和是可以送一個兒子回來繼承香火和房產的。 可是有了養女阿領， 他不肯爭。
雖然教會把外高祖母帶走了， 家裏還是照樣祭祀外高祖母。在經濟飛速發展以前， 在所有的老厝被拆遷以前， 在阿領家， 老厝的正堂上，還可以看見外高祖母的畫像。她靜靜地注視著我們， 和我們這個時代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