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6日,我買了一本書,《死前必須去的1000個地方》。這次複活節,率領一家大小出遊時,就派上了用場。第一站是伊瓜蘇。到那裏這本書沒用。我以前去過伊瓜蘇,知道該讓家人看什麽。後來,離開伊瓜蘇,去裏約,須在聖保羅轉機。在伊瓜蘇機場Check in,GOL公司的小姐不讓行李直發裏約,怎麽說都不行。而我們在聖保羅轉機的時間隻有50分鍾,如取了行李再入關,時間很可能不夠。隻好讓那小姐取消了聖保羅飛裏約的機票。於是,我們由伊瓜蘇飛到聖保羅後,就住了一天,改乘第二天的長途汽車去裏約。
那天在聖保羅住的旅館不太好。老婆一進去,立刻麵露媼色,也不言語,蒙頭便睡。女兒不敢進浴室小便,怕裏麵的蟑螂。一家人的麵色直到中午吃飯時才和緩下來。那頓飯是在台灣人開的一個叫“老媽子麵館”吃的。我家老大點的是炸醬麵,老婆點的是牛筋河粉,我點的是牛肉加韭菜加白菜的水餃。待店家端上來,大家一看,一嚐,立刻麵露喜色。這麽地道的中餐,在比利時是不存在的。我乘機對坐我對麵的我家老大旁敲側擊地說,大丈夫出門在外,要能伸能屈,前幾天我來接你們時住的旅館連窗戶都沒有呢。然後,我轉過臉,對老婆說,咱們不要在旅館呆著,下午去看看聖保羅藝術博物館,MASP。按那本書的介紹,MASP是死前必須去的1000個地方之一。
結果大失所望。那博物館,建築倒是挺氣派,但對裏麵的東西卻不敢恭維。歐洲隨便一個中等城市的博物館就比它強。而聖保羅號稱南美第一大城,有人口一千萬,等於比利時全國人口。
就對《死前必須去的1000個地方》產生了不信任感,想那作者用此書名,無非嘩眾取寵而已。第二天,在乘車去裏約的六小時路程中,就一直有些擔心:這趟裏約值不值得。
我在巴西生活的時間,前前後後加起來,已經有三年多了。我曾去過巴西許多大中小城市,得出一個結論:巴西的城市,無論大小,沒什麽意思。大城市,例如聖保羅、馬瑙斯,一派亂糟糟,建築無章可循,街道充斥閑雜人等。而小城市,則千篇一律,市中心無非一個四方廣場,連著數條街道而已。即使被聯合國欽點為人類文化遺產的首都巴西利亞,也不過是些形狀特殊、做工粗糙的水泥建築集合,大而無當,隻可遠眺,不可近觀。
因了這個結論,此前我一直沒去裏約。我知道裏約有海灘,有狂歡節,有糖包山,有耶穌像,有貧民區,還有小偷和強盜。可所有那些東西,和我有什麽關係呢?巴西有7千公裏海岸線,漂亮的海灘比比皆是,到處是豔陽高照,有什麽必要非得跑到裏約看海、曬太陽?至於狂歡節,那是表演給遊人觀賞的把戲。而且我早就觀賞過類似的東西了。文革中,1966年,街上整日狂歡,彩車,腰鼓,忠字舞,紅海洋。我自己就曾在那紅海洋裏,頭頂著塊紅綢,和上千校友組成巨大的“毛主席萬歲”,慶祝“九大”召開暨閉幕。
然而,此次裏約之行,卻令我大感意外:裏約完全不像巴西其它城市,甚至完全不像世界上任何一個我到過的城市。裏約真的是死前必須去的一個地方!
文章寫到這裏,我知道犯了大忌:先把結論說了出來。這無異於把我自己逼到了死路:拿什麽來說明這個結論?而且說得這般絕對?這般斬釘截鐵,不留一絲餘地?
我隻好去做午飯,吃午飯,然後睡午覺。我期待,在這三小時期間,能出現一股股由美妙文字組成的意識流,把裏約寫得美輪美奐,讓人一看就同意,啊,老江寫得對,裏約真的是死前必須去的一個地方,咱馬上買張機票,奔裏約而去!
可是,沒有。這樣夠水平的美文,一句都沒出現。出現的,隻是在裏約那幾天裏的一些所見所聞。這原因,除了我的文字功夫不到家以外,就是裏約之美,那些由大海、山川、湖泊、植物、建築、人文等等要素組成的壯美和秀美,已經遠遠超過了文字所能表達的極限,甚至遠遠超過了攝影所能表達的極限。人站在這種地方,油然而生的那種山湖表裏,望滄海,意躊躇的感覺,隻有親臨,方能體會。
所以,睡午覺起來,我決定,不要再難為自己了,寫不出美文,就寫流水文,寫寫我們在裏約如何住,如何玩,算作紀念,也供欲去裏約的同胞參考。華夏文摘著名遊記作家杜欣欣寫過裏約,我把她的美文一並刊出(尚未經她同意),算作另一種參考。我得聲明,杜欣欣的文筆雖然比我好,比我富於激情,但仍沒盡顯裏約之美,更沒寫出為什麽裏約是死前必須去的一個地方。
一、乘出租車找旅館
我不是那種馬虎之人,到一個地方之前,不事先訂好旅館。再說這次是率領一家大小。我一人旅行,實在不行,可以露宿街頭,但孩子怎麽可以跟我一樣流氓無產階級?所以我上網查過幾次。但裏約的旅館都貴得離譜,隨便點開一家旅館的網頁,價錢都在100以上,而且單位是美元!我還email資詢過一家公寓旅館。就是帶廚房可做飯的度假旅館。對方回信,價錢竟然是260美元/天!
我覺得不可思議。前麵說過,我去過巴西許多大中小城市,從南到北,由西到東,數千公裏,各地旅館的價錢都差不多。單人單間,70巴元左右,合美元就是35元。而裏約的旅館,動輒竟要100美元以上,我覺得這不可能,一定還有便宜一些的旅館。隻不過,那些旅館付不起網費,沒有網頁。於是決定,到了裏約後,乘出租車尋找旅館。我帶著朋友老王的一本巴西導遊手冊,1998年出版。雖然舊了一些,旅館的電話可能有更改,但它在什麽地兒,那是挪動不了的。而且,通常出租車司機知道什麽旅館便宜。所以,4月6日,下午3點半,抵達裏約長途汽車站後,我胸有成竹地率領一家大小鑽進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年齡與我相仿,或許略大一些,身材魁梧,穿著體麵,一副金絲眼鏡,吊在胸前,使他看上去就像學者教授。裏約長途汽車站的出租車歸一家公司統一管理,統一定價,而且不菲,去卡巴卡巴納海灘,十多分鍾的行程,47巴元。司機倒也算熱情,聽說我還沒訂好旅館,馬上打電話給出租車公司的服務台。返回的信息,是服務台詢問的幾家旅館隻有IBIZ還有空位,其餘都滿了。而IBIZ的價錢是260巴元。我知道IBIZ,是個很普通的三星級係列旅館,歐洲各地也有,我在阿姆斯特丹就住過。260巴元這個價錢,比阿姆斯特丹火車站旁邊的那家IBIZ還貴不少。我心有不甘,就拿出老王的巴西導遊手冊,指著上麵兩家公寓旅館的地址說,我們去那裏看看。司機就有些不樂意了,說47巴元,隻是到卡巴卡巴納海灘一個地點的錢。我說沒關係,我另外再付你錢。司機臉就垮下來了。可能是因為我不聽他的建議,挑戰了他的權威吧?
到了一家公寓旅館。外麵看,門麵很大;進去看,富麗堂皇。一問,有空房。再問價錢,275巴元。我說付現金,可不可以減價?答說不可以。我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看看導遊手冊上的另外一家。回到車上,看司機的臉更垮了。我不管他,心想,“真奇怪,一個開出租車的,顧客願意到哪兒,拉他去就是了,反正是顧客掏錢,有什麽好氣的?”
第二家公寓旅館的地址是,rua Santa Clara 212號,價錢是215巴元。櫃台兩個黑人在值班。我隨其中一個到房間裏看了看。很好,有客房、起居室、廚房、浴室、涼台。就訂下了。出門讓老婆他們下車,拿了行李。問司機該另付他多少錢?他說十元吧。就付了十元。拍拍肩膀,彼此告別。後來聽老婆說,我在旅館裏老不出來時,司機在車裏一個勁兒地唉聲歎氣。那司機,實在太奇怪了。
這套公寓,最中我意的,是有廚房,有鍋碗瓢勺。出門在外,整日吃飯店,花費大不說,人還難受。住下的當晚,我們就去超市買了些東西來做飯。給孩子炒了牛肉。我和老婆一人一盤炒蝦。我那盤放了許多新鮮紅辣椒。那蝦皮很薄,像國內南方的河蝦,吃時不用吐皮,多年沒吃到這樣的美味了!還買了幾條食人魚,燒成湯,出我意外,沒什麽味道,最後離開旅館前,都倒掉了。
旅館樓下還有遊泳池,桑拿房。遊泳池很小。孩子去戲水時,我看著他們,拍了一張照片。池中那個婦女,正在水裏散步,從她的老練程度看,應該是公寓樓上的住戶。那公寓樓有十多層,隻有幾層是旅館,其餘都是私人住戶。那婦女的悠閑,讓我再次想到,巴西中產階級的生活,真的不比歐美差。
二、裏約的山
裏約瀕海,但一到裏約,引起我注意的,不是海,而是山。裏約可算是山城,市區內散布著大大小小十多座山。山頂上立著耶穌像的科科瓦多山最高,海拔710米。除它而外,其餘的山都比較矮小,形狀像一座座碩大的石饅頭,在一群群樓宇的族擁中,拔“樓”而起,黑乎乎的表麵,寸草不生。我學過地質,一看就明白了,這是些火山融岩,即岩漿未湧到地麵前就凝固而形成的岩石。書上說,它們形成於六億年前。左圖是我們公寓涼台麵對的山(自科科瓦多山頂拍攝),有隧道在其底部穿越,溝通左右兩區。右圖便是著名的糖包山,也是兩砣碩大的石饅頭(或窩頭)。其上的纜車是巴西工程師Augusto Ferreira Ramos於1908年提出構想,建成於1912年,在世界纜車史上位列第三。這可說明當時巴西的工業實力非同一般,以至於我老婆站在396米高的糖包山上,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巴西從什麽時候起成了落後國家?
我的回答是:1973-1974年的第一次石油危機。在那之前,巴西經濟高速增長;之後,一蹶不振,通貨膨脹嚴重,到現在都沒恢複過來。但巴西石油如今能自給了,也算了不起的一項進步。
三、海灘
裏約山多,且近海,海灘便不能平直,都呈弧形。因了這弧形,裏約的海灘,便沒了別處那種平直的、一望無際的海灘的單調,平添了許多妖嬈。至於沙子,則各有各的不同。我們住的那片區域的海灘,叫卡巴卡巴納,沙子的顏色是白的,很細。順著它的弧形往南去,繞過山腳,是伊佩納馬海灘,沙子是黃色的,也極細。裏約至少還有其它五、六個有名有姓的海灘,因沒去過,就不知道沙子是何顏色了。
到裏約的第二天早上,我們一家人,沿著旅館門前的街,往東走200米,便來到海灘。兩個孩子歡呼一聲,便跑去戲水、玩沙子。我和老婆則坐在從灘頭小販那裏租來的一個陽傘下。有兩把折椅。看藍天,看海水,看孩子,看過往人群。這當然是一種幸福。
可也有痛苦。就是那些在烈日之下,在沙灘上來來往往,不停吆喝的小販。有的背著冰棒箱;有的舉著陽傘,陽傘上掛滿各式各樣的小陽傘;有的拿著項鏈;有的拿著皮帶;有的拿著烤好的蝦……你能想得出來的任何食品或日用品,都有小販在兜售。海灘簡直就是個大集市。
孩子餓了,跑回來吃東西,我便乘機給他們灌輸一些大道理。我說,你們看,沙灘上,走來走去,那麽多小販,有人買他們的東西嗎?孩子看了一會兒,搖頭。我問,那他們吃什麽?孩子扔搖頭。我問,比利時海灘有這樣的小販嗎?孩子說沒有。我問為什麽沒有。孩子說不知道。我說,在比利時,窮人都可以朝國家領救濟金,每月500歐元,用不著到海灘上來賣東西。巴西的窮人,沒有救濟金可領,不工作便沒飯吃。
我說這些,是有預謀的。實際上,這次讓他們來巴西,一個目的,就是讓他們看看,落後國家的窮人是怎樣生活的。不要老以為,世界就是比利時,或者歐洲那些國家。
在海灘呆了大半天,出了問題。大孩子沒塗防曬油,臉上起泡,一度燙傷,呻吟一晚上。我這才意識到,巴西四月份也就是秋天的太陽,也比比利時夏天的太陽厲害。這孩子在比利時,夏天到海灘,從來不用塗防曬油。想了一下,才想起,肯定是緯度不同的原因。
四、逗號湖
裏約有個湖,是第三天早上我們去熱帶植物園的路上看見的。後來在明信片上看見那湖形如逗號,我就管她叫逗號湖。而實際上,她是有名字的,Rodrigo de Freitas,1702年時的一個人名。那人當時18歲,是個軍官,被湖的擁有者,一個35歲的富婆“娶”了,那湖便得了他的名字,並且一直沿用到今天。這些是我剛從葡語維基百科全書上查來的。
裏約有湖,出我意外。因為從未聽人說起過,來裏約之前也從未在資料上看見過。和逗號湖的偶遇,勾起我對瑞士湖光山色的回憶,對裏約這地方就更加敬重了。想想看,一個地方,有山,有海,還有湖。大自然美的諸要素,她還缺什麽?!上帝為何獨厚裏約?
五、熱帶植物園
一進裏約熱帶植物園,立刻感到自己的無知。在我的知識構成裏,植物學是一大塊缺陷。除了莊稼和蔬菜以外,我對所有自然界其它植物幾乎一概不知。在我看來,植物學上的品種之龐雜,之繁瑣,簡直就跟天上的星星差不多,根本就記不住。不過這次還好,看到了一個我一直想認識的品種,如左圖所示的巴西紅,pau-brasil。我是讀過一本法國小說,《巴西紅》,才感興趣的。500年前,葡萄牙人跑來巴西,沒有找到預期的黃金、白銀,倒是發現了這種樹,可以提取染料,就瘋狂地砍,運到歐洲,發了不少財。如今,隻有在像裏約熱帶植物園這樣著名的地方,才能見到巴西紅了。
六、並非結束語
我們在裏約住了四天。離開那天是4月10號,下午的飛機。中午出了旅館後,我們帶著行李,乘出租車,到伊佩納馬海灘坐了兩個小時。再一次買了兩個可可,讓店家劈開,喝汁,然後用店家砍下的兩片椰皮,刮吃椰殼裏麵那層白色的椰肉。我們知道,這以後,多少年內,不會再有這樣的風景,這樣的享受了。
在去機場的出租車上,和司機聊了一路。那司機真是健談,態度友好,收費比第一天的那個奇怪的司機便宜10元,路程還遠一些。他說他兒子在中國讀了化工博士,剛回巴西。他問我們,在裏約都去了些什麽地方。我說,看了耶穌像,上了糖包山,去了大教堂、足球場、狂歡節觀禮台,還參觀了植物園。他說,啊,植物園,那才是裏約最值得去的地方。然後,他又說了許多地名,一一問我們去過沒有。我便一一回答說沒有,不知道。他說,四天,太短了,你們至少得在裏約住20天。
我就在想,世界上哪座城市需要住20天遊玩?巴黎?用不著。一星期夠了。而且,天天看博物館,最後文化超載,會倒胃口的,就像吃多了油膩的東西。倫敦?三天足亦。羅馬?三天也夠了。紐約?少了世貿大樓,二天就夠了。柏林?馬德裏?布魯塞爾?阿姆斯特丹?莫斯科?二天也都夠了。我在心中細數了一遍,還真就找不出我去過的世界大都市裏,哪個需要住20天。當然,司機也許有些誇張。但把他說的除以2,就是十天,那也還是第一,還是了不起的呀!
於是,就想起了昨天乘坐的那個裏約一日遊麵包車裏的導遊。一個50歲的女人。上麵包山的時候,她說,有個人,想自殺,聽人說麵包山無比陡峭,就想,那應該是個自殺的好去處,就乘纜車上去了。朝四方一打量,那人不要自殺了。那人說,世界這麽美,為什麽要自殺?
這能不能算那個問題,“裏約為什麽是死前必須去的一個地方”的答案?我不知道。
2007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