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三十載,重返北大荒 --- ( 8 )暮色中的農場
歌曲:邊疆處處賽江南
老剛的方向感很好,他幾乎是毫不費力就辨認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盡管一切都不一樣了。當年的房屋幾乎都不存在了,但是老剛看到了在不遠的地方,當年全團唯一的商店還在那裏,老剛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商店的門是斜著向東南方向開的,現在仍然可以看出當年的痕跡,隻是原來的平房已經改建成樓房了。
沒錯,一點不錯,就是這裏,老剛現在就在當年的團部所在地。隻要順著商店門前的路向右走,那邊就是老剛在那裏生活了將近八年的地方,他的連隊。
老剛當年所在的連是離這個商店最近的一個連隊。其他的連隊離這裏近則要走半個多小時,遠的要走一兩個小時。那時商店裏的商品幾乎數得過來,而知青們囊中羞澀,除了牙膏肥皂等一些日用品,其他能買的東西大概也隻有香煙和一些零食。誰要是生病,大家能送的隻有一種水果罐頭,糖水黃太平。那是一種比蘋果小,又比海棠大點的水果。不是因為別的,商店的貨架上,經年累月放著的,隻有這種罐頭。
通往連隊的路已經修成了寬闊的柏油馬路,再不是當年那泥濘不堪的土路。路兩邊蓋起了樓房。路燈的樣子也和城市裏的差不多。當年,冬天是沒膝的積雪,夏天,大雨過後,路上常常是沒膝的泥濘,一年當中,沒有幾天是走在幹燥的路上,多數時間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泥裏雪裏跋涉。
老剛領著兒子,朝著連隊的方向走去。走了十幾分鍾,柏油馬路連上了一條土路。這裏應該是連隊的家屬區了。
這裏,一切,似乎還是當年的樣子。路兩旁破舊的平房,院子的木柵欄,院子裏麵柴禾垛,水缸,讓老剛覺得格外親切。空氣中,依稀飄浮著做飯時柴禾燃燒的煙味。時光仿佛倒流,令他又回到了三十年前。不知當年住在裏麵的人還在嗎?當年的連長,指導員還在嗎?那些老職工還在嗎?
這些舊房子也給了老剛某種暗示,三十年過去了,這裏雖然也發生了變化,但是和城市的變化比起來,還不是很大。有些地方明顯地改善了,有些地方還沒變多少。
再往前走,路邊圍牆裏的一座石頭房子讓老剛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再熟悉不過了,這是麥場存放種子和化肥的倉庫。每年把大豆,小麥從地裏收割下來後,都要在這裏曬幹,過秤,然後才能上交糧庫。老剛他們在這裏奮戰過無數個日日夜夜。一年四季的農活,從這裏開始,在這裏結束。老剛望著這石頭倉庫,覺得心在怦怦地跳,眼睛潮濕了。他動情地望著這石頭房子,久久未動,直到兒子在他身邊輕輕地問他,我們還要往哪兒走啊?
老剛這才注意到,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老剛覺得還是要在天黑之前先到連裏走一下。
連隊離麥場隻有幾分鍾的路。昏暗中,老剛一下子就看見了當年的食堂。他的心情比剛才稍稍平靜了一些,指著食堂對兒子說,這就是我們當年的 cafeteria, 食堂。是你老爸當年和別的知青們一起蓋的,因為是四百平方米的麵積,所以我們都叫它四百米大食堂。兒子一時不明白四百平米是多少平方英尺,就問老剛,四百平方米是多大? 老剛告訴他,就是差不多三千六百平方英尺 .
話一出口,老剛也不由得捉摸了一下,三千六百平方尺, 這在美國不就是一個大點兒的住宅嘛。可這間食堂是當年全連二百多知青吃飯,開會,看電影以及差不多所有活動的場所。這是知青們自己蓋的。從打地基,燒磚,砌牆,上梁,鋪瓦,老剛參加了全部過程。
食堂旁邊原來還有兩棟房子,現在已經不在了。而這棟知青們自己蓋的食堂還屹立在這裏,不能不說是對老剛他們那代人的一份酬謝和認可。看著它,老剛感到十分的欣慰和親切。
繞到大食堂左邊,空地上整整齊齊地停著一排康拜因。曆史上,北大荒人一直不稱它為聯合收割機,而稱它為康拜因。三個字總比五個字來的省事。康拜因後麵是個大車庫。老剛他們當年下火車後住進的第一座房子就是這個大車庫。床是在他們來的前一天才搭好的上下鋪,木板還散發著原木的濕氣。整整一百多個男生,一下子塞進了這個車庫,從此,這大車庫就成了這些知青們的家。
老剛領著兒子走到康拜因近前,他驚訝的發現這些康拜因竟然是清一色的美國 John Deere 的產品。他細細地觀察著,撫摸著,慨歎變化之大。老剛他們在的時候,康拜因都是蘇聯五十年代製造的,人們那時形容蘇聯貨是傻大黑粗,連帶著東北的許多產品都跟著背上了這個名聲。那時的蘇式康拜因不像美國的這些自走式的這麽靈巧,收割台也沒有這麽寬,輪子是鐵的,前麵還要有拖拉機牽引。遇上雨天,拖拉機和康拜因常常一起陷在泥地裏出不來。老剛看過五台拖拉機一起從泥沼裏往外拖康拜因的壯舉。還有,那時康拜因的駕駛台是敞篷的,一天工作下來,滿身灰塵,鼻子裏嘴裏全是土。現在的駕駛台是密封的,駕駛員工作一天,還可以是幹幹淨淨的。這些都是當年人們向往已久的,今天,終於成為了現實。
慨歎之餘,老剛看著那 John Deere 的英文字母,心裏不由得嘀咕了一下,這得往外花多少銀子啊。
老剛正要把這些感慨說給兒子聽,不知從哪裏鑽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從衣著上,老剛可以看出,他是本地的農場職工,而且應該是負責看守這些康拜因的夜班警衛。東北農場一直就有夜間站崗看守農機具的傳統。十幾台大大小小的拖拉機,康拜因,汽車放在一起,價值幾百萬,無論是防火還是防偷,有個人值班站崗,都是應該的。
那人略帶警惕地問老剛,你們是幹什麽的? 老剛趕緊自報姓名,我是當年這個連的北京知青,回來看看。那人登時變得熱情親切的不得了,馬上說,我叫張山,原來是九連的,後來搬到這來。當年九連的知青,我認識好多呢。跟著就說出一大堆知青的名字。老剛記得其中的好幾個人。
一下子,關係就近乎多了。張山滔滔不絕地向老剛介紹著知青們走後這裏的變化。現在,這裏的地都承包給個人了,承包的家庭按每畝每年向國家交一定的錢後,就可以根據市場的需要選擇自己想種的農作物。當然,由於氣候,土地,經驗等各種原因,大部分人還是種小麥和大豆。也有一部分人種蔬菜。這些康拜因,拖拉機也都是承包的家庭貸款買的。比如這迪爾康拜因,就價值四十多萬人民幣。現在,人們不象當年那樣,大搞精耕細作,而是因地製宜,又回到了廣種薄收的時代。
老剛關切地問道,那現在小麥畝產多少斤了? 倒不是由於老剛是學理工的,對數字情有獨鍾,而是因為當年,有一個全國農業生產發展綱要,規定黃河以北的小麥要達到畝產四百斤以上,長江以北,要達到五百斤以上,長江以南八百斤以上。 所以那時小麥上畝產四百斤是人們的一個奮鬥目標。其實,黃河以北也大得很,要讓東北和河北比,就差很多。兵團的人奮鬥了多少年,還是在四百斤邊上徘徊。
兩千多年前,偉人孔子的學生向他請教務農。他老人家倒是虛懷若穀,謙虛謹慎的說了,我不如種地的,雖然這並不影響他以後的地位。後來的另外一位偉人則把自己的兒子送到農村拜農民為師。可惜的是,當有些人放衛星,說可以畝產萬斤時,他還是相信了。
老剛真希望自己的兒子知道一畝地可以產多少斤小麥,盡管這也許沒什麽用,盡管現在的年輕人,大概沒有幾個知道這些,但最起碼一旦有人問你,不至於差的太離譜。以後倘若再有人放什麽畝產萬斤的衛星,心裏可以馬上明白,這是在吹牛呢。
張山告訴老剛,畝產四百斤已經不是大問題了,主要是用了好的化肥和農藥。如果風調雨順的話,一年下來,一家大概也可以爭上兩三萬元。不過不是家家都可以這樣。
老剛和張山站在那聊了半天,有一件事使他十分奇怪,就是頭上居然沒有飛過一隻蚊子和小咬。當年夏天晚上外麵就簡直沒法站人,成團的蚊子小咬圍著人亂叮,走在路上,要用衣服把頭包起來。張山告訴老剛,這是大量噴灑農藥的結果,現在蚊子小咬確實比以前少多了。
老剛又問,那冬天還那麽冷嗎?北大荒冬天的大煙泡可是出了名的。下鄉之前就聽人傳說,外麵撒尿要拿根棍子撥拉,要不尿沒等落地就是一根冰棍。來到北大荒後,發現雖然沒傳說的那麽邪乎,但冬天零下四五十度,凍得眉毛眼毛上全是霜,鞋子邦邦硬可是司空見慣。那時也沒有什麽羽絨服,防寒服,似乎多厚的棉衣都抵擋不住北大荒的嚴寒。
張山告訴他,現在的冬天也不像以前那麽冷了。不知什麽原因,大煙泡很少見了,最冷的時候也就零下三十幾度了。老剛也搞不清了,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也許對當地人是好事,可對整個地球呢? 真說不上來。
天色越來越暗,月亮已經升起。老剛想到兒子還沒有吃飯,而且旅館的餐廳也不知幾點關門。於是就告別張山,準備回去。他繞到大食堂的另一側,那是當年的女生宿舍。老剛要看看那座房子還在不在?
昏暗的月色下,影影綽綽的可以看見那間房子還在。房前的空地,曾是當年知青們收工後打籃球,打排球的操場,如今卻堆滿了柴草。不用問,這房子現在按是農場職工的住房了。
反正明天還要來細看,老剛匆匆地看了一眼,便帶著兒子往往回走,進了旅館,已經將近九點,所幸餐廳還開著。
做到的那些事情的應該是那些有堅定信念和獻出寶貴青春的中國人。
那些木柵圍起的泥房子也勾起了記憶中的畫麵,比新建的柏油馬路和高樓更能讓人心動。
你說的人民是哪一部分人?了解中國的曆史多少?我不是那個年代的人、但也知道,為了中國進入聯合國、為了讓世界承認地位、為了你認為的與老毛沒關係的今天的幸福,他是別人不可替代的。
400 sqm = 4400 sqft.
Good article.
同年的記憶竟離不開知識青年老師。 謝謝。還有嗎?
有一點值得商榷,以我現在對中國曆史的簡釋,毛作為執政黨的黨魁確是個偉人,不過對在執政黨所服務的國家來說他沒做對人民來說好的事情。(我解釋不清漢語裏麵的這個好的意思)
有一點值得商榷。那個偉人是不相信畝產萬斤糧的,弄虛作假他也是心知肚明的。不過,他寧願事實服從於他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