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山歲月
汽車連 李南征
二龍山農場地標碑文:
二龍山農場地處小興安嶺餘脈,地理坐標為北緯48度18分--48度38分,東經126度8分-126度49分。農場地跨北安,五大連池市兩境。總麵積五點三萬公頃。年均溫度為01C,主要生產小麥,大豆……北黑鐵,公路穿場而過。
農場是由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軍區政治部青幹教導第一團於一九四九年八月創建的。一九五二年五月該團奉命集體轉業,定名為國營二龍山機械農場。一九五六年八月,成立中共二龍山農場委員會。一九五八年三月,農場改名為二龍山人民公社。同時成立鄉政府。同年十一月廿X日,周圍農村並入農場。一九六九年一月,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沈陽軍區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六團。一九六三年至一九七零年累計接受來自北京,上海,天津,哈爾濱,雙鴨山等地知青九千零九十八人。一九七七年一月,撤銷兵團,改為農場。
四十年前的
北京、上海知、哈爾濱、雙鴨山……。近萬名各地的老三屆知青湧向了二龍山……
誰也不知道列車將開向何方,車廂裏充滿了離別的苦楚、異樣的興奮和躁動……
誰也不知道前麵是一條什麽樣的路,每個人心中籠罩著憧憬、困惑和迷茫……
我這一去就是五年。雖然比起那些將十年的青春留在了那塊土地上的戰友們這不算什麽,但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留在我心中的印記是永遠不會磨滅的。畢生我都會懷念那些朝夕相處、苦樂共享、伴我成長的同學、戰友、師傅們……
風雨汽車連
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六團,即原東北農墾總局北安農場管理局二龍山農場。
我們被分配在團部汽車連。
我們到達二龍山時汽車連還沒有正式組建。當時叫場部汽車隊。按照兵團建製的程序,黑龍江生產建設一師六團是1969年1月正式組建的。所以團汽車連的正式組建最早也應在1969年1月以後。但正式組建時的程序細節記不清了。
二龍山農場的前身是原東北軍區政治部青幹教導第一團於一九四九年八月創建的軍隊農場。一九五二年五月該團奉命集體轉業,定名為國營二龍山機械農場。電影《老兵新傳》就是以二龍山農場的建設為背景,影片中老戰的原型就是當年二龍山農場的第一任場長——周光亞。當我們聽到這樣一段二龍山的“革命家史”,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
1968年10月的六團汽車連,其實就是30多個人、二十幾輛車的運輸隊。全團共有五、六十輛汽車,但有一半都分到了各營裏,各營運輸用車自己解決。團汽車連隻負責團直機關的運輸任務。
車少,人也不多,但是人員結構很複雜。由於二龍山農場曆史的原因,汽車連四十多歲以上的老人都當過兵,“不是解放軍就是國民黨兵”。解放軍指原四野的轉業兵、朝鮮戰爭時期的誌願軍和軍工、解放戰爭中起義的國民黨兵和1966年的沈陽軍區轉業兵;國民黨兵係指遼沈戰役中被俘虜的國民黨下級軍官。麵對如此複雜的“階級成分”我們所受到的“階級教育”就可想而知了。
隨著六團發展的需要,汽車連的建製也是多次分分合合。六團正式組建後,1969年2、3月間,全團的汽車全部回歸,汽車連正式成立,人員編製將近七十人,車輛五、六十台。集中了二龍山公路運輸領域的全部資源。當時汽車連的車輛十分陳舊,大部分是蘇聯的舊嘎斯五一,有的還是抗美援朝時期的。後來陸續進了一些解放、布切奇等。但汽車配件非常缺乏,由於實行配給,有錢都賣不到。記得有一次想通過私人關係搞點汽車配件,團裏還派我和徐人峰專門跑了趟天津,費了好大勁,也沒弄到多少。
當時汽車連分為四個排:三個運輸排,一個後勤排(包括修理班、後勤班等);
原農場老職工的人員“老、中、青、新”結構十分清晰:
老——以薑生、薑春友、趙貴生、關忠漢、黎明等為代表。都是二龍山的技術大拿;
中——以常雲吉、祁德禮、張鳳和、康福德、徐紅凡為代表。是汽車連的中堅力量;
青——以朱德友、孫彥平、王昆、劉德、李炳和等為代表。是汽車連的新生力量;
新——以鄭廣軍、劉春、徐家樹等職工子弟為代表。是汽車連未來發展的後續力量;
此外,還有兩股外來力量:
1966年3月沈陽軍區的轉業兵。簡稱“六六三”;
1968年-1970年陸續分配或調到到汽車連的各地知青近百人。
這兩股力量特別是知青在後來汽車連的發展進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影響作用。
隨著汽車連組織機構的反複變化,連隊的幹部也隨之而變:
曆任連長:徐忠武,張鳳和、冷啟瑞;副連長祁德禮朱喜良
曆任指導員:王維信,許家萬
汽車連的主要任務是,平時承擔團裏各項運輸任務(團直、供應連、加工連、工程連、磚瓦連等);秋收時下到各連收糧、運糧;冬季主要是為團裏基建蓋房拉木頭、拉沙子。
1970開始,汽車連的知青陸續有人離開了:有人參軍,有人選調上學,有轉插到離家近一些的地方,一部分被調轉到六師。到了1978年大返城後,汽車連的知青基本走光了。
最難忘的日子
1、第一頓飯
到達二龍山時已近黃昏。10月的北大荒寒風冽冽,我們下了車,穿著象征兵團戰士身份的綠色大衣,在昏暗的暮色中被直接帶到了食堂,吃在兵團的第一頓飯——豬肉燉粉條、白菜豬肉大包子。也許是旅途顛簸勞累,又是吃晚飯時間,這頓飯吃得特別香。筋道的土豆粉條、香爛的大肉快、薄皮大餡的包子,雖然是站著吃,但毫不影響大家的食欲。人人大飽口福,現在想起,還直流口水。令我終生難忘。
分到黑龍江兵團的知青是幸運的。論生活水平,黑龍江兵團可以說是所有知青上山下鄉地區中最好的。兵團主產小麥和大豆。我在兵團五年,除了1969年澇災,糧食歉收,吃過一段玉米麵、大茬子、發芽變黴的麥子。到了72、73年,隨著六團農糧食和副業生產的不斷發展,連隊的生活水平也不斷提高。平時以麵粉為主,伴有粗糧。能經常吃上粉條、豆腐,肉稍緊張一些。各連隊特別是團直屬連隊的生活水平都有了很大提高。我親眼看見過,在六團地區要飯的乞丐,每天都能要到一麵袋饅頭。他們不吃,而是晾成饅頭幹做大醬賣,能賺更多的錢。由此可見六團的生活條件還是相當不錯的。比起那些插隊的同學們,我們可真是幸福多了。
五年的兵團生活,養成了我的飲食偏好。我久吃不厭的食物——土豆、粉條、豆腐、酸菜......
2、第一次開車
我們天津五中十個同學(六男、四女)被分配到團汽車連。按傳統的司機培養方式,我們每個人都給指定了一個司機師傅。由師傅帶徒弟。
我的第一個師傅是四川籍的原四野老兵,叫周成吉。周師傅個不高,瘦瘦的,脾氣很好。第一次跟周師傅出車,正趕上一場大雪過後,道路都被雪覆蓋。我們要去車站拉貨。我們開的是一輛破舊的蘇聯嘎斯51。一上車周師傅就讓我坐在司機位置上,讓我開車。我當時就傻了,以前我從沒有摸過車,現在居然讓我開。周師傅說,沒關係,慢慢來。他告訴我一般的駕駛要領,油門、離合器、刹車的操作方法。就讓我把車發動著了。我好容易在師傅的指導下戰戰兢兢地將車開上了路。走了一段直路還算順利,遇到一個路口,師傅叫我左拐,我急忙向左打舵,車是轉過來了,可是舵輪打過了,車一下子就歪到了左邊的路溝裏。幸好剛下過雪,路溝裏積雪很後,尚無大礙。周師傅連說,沒關係,第一次難免出問題,以後熟了就好了。事後一打聽,好幾個同學都和我有同樣的“遭遇”。
第一次開車使我感觸良多。人生就象開車一樣,總有第一次,要敢於上手。一旦啟動了就不要再怕什麽,一往無前。掉溝、拋錨在所難免,發動著了再跑。成功就是這樣得到的。
3、初探五大連池
1970年1月,是六團正式組建一周年。團裏要舉行慶祝活動。一天中午,供應站負責采購的趙世發師傅找到連長徐忠武,說是馬團長給五團的團長寫了個條子,要到五大連池去拉點兒魚,慶祝宴會上用,讓徐連長派個車跑一趟。可當時連裏的車都派出去了,就剩了一輛嘎斯車還沒有司機。連長到宿舍找人,一眼看到了我,就說你跟趙師傅走一趟吧。雖說我到連裏已一年多了,收麥子、拉沙子的活幹了不少,也能獨立頂車了,可出車到六、七十裏外的五大連池還從沒去過。何況我隻是個徒弟,還沒有車本,那輛嘎斯車又經常出毛病。我當時真是心裏沒底。連長看出了我的猶豫,說趙師傅原來是汽車連的老司機,他有本,跟著你沒問題。我心一橫,拉著趙師傅就上了路。
六團和五團都在黑龍江省德都縣境內(現為五大連池市),兩團相隔雖不遠,但由於處於丘陵地帶,又是沙石路,跑一趟得兩、三個小時。去時很順利,下午兩點到了五團,趙師傅到團部把馬團長的條子找五團團長換成了打魚的批條,我們就跟著打魚隊直接去了三池。
五大連池是世界著名的火山岩地貌。十七世紀上葉,火山爆發堵塞了當年的河道,形成了五個互相連通的熔岩堰塞湖。這裏有景色奇特的火山風光、豐富完整的火山地貌和有療效顯著的礦泉“聖水”,是一個集遊覽觀光、療養休息、科學考察多種功能的綜合性天然風景名勝區。每年6一9月為旅遊最佳季節。
我們去五大連池,正值北大荒最冷的1月,池子都凍得結結實實,四周的山坡、黑幽幽的火山口、怪股嶙峋的火山岩,都被白雪覆蓋著。一片雪的世界。湖麵大部分被積雪覆蓋著就像一片寬廣的平原。我們跟著打魚隊將汽車直接開到冰麵上。在冰上開車的感覺真是奇妙。汽車輪子壓上去產生一種咯吱吱的響聲,非常舒坦。有的湖麵沒有雪,光滑的湖麵就像鏡麵,汽車開起來沒有一點輪胎的噪音。如果踩煞車重了一點,汽車車就會像螺旋一樣在冰上打轉,開始還有點恐慌,漸漸地習慣了,倒覺得非常有意思。
北大荒冬天冰上打魚很講究。打魚隊員們先選擇了一塊積雪比較少的開闊湖麵,確定了三個破冰點。然後用冰鑹子開始打孔。湖上的冰凍了雖說有半米多厚,但冰比較脆,幾個人輪流打孔,半個多小時冰層就打穿了。冰窟窿直徑有
我們用鐵鍬把凍魚往車上裝,八、九百斤魚裝了有多半車。然後謝過了打魚隊的小夥子們,我們踏上了返程的路。來的時候一路順暢,可回去的路盡是上坡,車況不好,沒有勁兒,拉著半噸的魚,爬起坡來慢騰騰的。這時已六點多了,天黑了下來,打開車燈,減慢了車速向前開。快到一營時,前麵遇到一個大坡,我開始加油,車向上爬。爬到一半時,坡有些陡,車開始菝勁,車燈也暗了下來,我趕緊減檔加油,跑了沒多遠,車燈突然滅了。眼前一片漆黑。趙師傅大叫,趕快刹車!我趕緊又踩刹車又拉手刹,好歹把車停在了半坡上。我抹一把頭上的漢,喘口氣,問趙師傅,什麽毛病?趙師傅思索了一下說,可能是發電機皮帶或電瓶卡子鬆了。我趕忙打開手筘找工具,一摸傻眼了,手筘裏空空的,隻有一把破板子。再翻起駕駛座,什麽工具也沒有。這輛車是連裏的機動車,沒有固定的司機,臨時拉些小活。那時候汽車連經費緊張,有一套得心應手的好工具都被師傅們視為寶貝,輕易不會給別人用。這輛破車裏沒有什麽工具也是自然的了。沒有辦法,我隻好拿著破板子,摸著黑,深移交、淺一腳地走到車頭,打開機器蓋子,黑乎乎的摸著發電機和電瓶。發電機皮帶果然有點兒鬆,電瓶卡子感覺不出鬆,也可能是接觸不好。沒有辦法,隻好摸著黑瞎鼓搗了。我好歹緊了緊發電子皮帶,又用板子砸了砸電瓶卡子,然後發動著車一試,燈亮啦!我笑得裂開了嘴。繼續上路。可當車快到坡頂時,車頂又滅了。有了前一次的經驗,這次不太慌了,故伎重演,打開機器蓋子,一頓亂敲,又弄好了,就這樣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折騰了三、四次,總算看到了汽車連停車場的燈光。
連長表揚我任務完成得不錯。趙師傅也誇我臨危不懼。通過這次有驚無險的五大連池之行,我感覺自己突然間一下子長大了幾歲,自信、膽略、能力似乎都增強許多。也許這就是成長的曆程吧。
還有一件令我暗自高興的事,汽車駕駛座的後邊,我偷偷地塞滿了凍魚,我和夥伴們又可以大飽口福了......
4、水中奪糧
在兵團五年中,最艱難的日子莫過於1969年的麥收了。
1969年8月,北京知青剛到,就趕上了持續的陰雨。正值麥收時節,連續一個月,沒有一個晴天。雨水把十幾萬畝已成熟的麥子泡在了地裏,收割機一下地就陷在了泥裏,隻好鋪上木板一點點挪。但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被雨水浸泡的麥子都發芽了。眼看兩、三萬噸的麥子就要全部爛在地裏。這可是我們一年來辛勤勞動的成果啊。人們都急紅了眼。機器不行就上人。團裏一聲令下,上至團部機關各部門,團長、政委,下到團直各連隊,幹部、普通戰士,能抽出身的全部下地,用人割麥子。
汽車也不能下地,連裏除了留一些跑運輸的車輛外,其他的人一律都參加麥收。連裏的知青首當其衝。北京知青剛到連隊,還沒緩過神來,就踏進了濕乎乎的麥田。整個麥地的水分都達到了飽和的程度,一腳下去,就陷到了膝蓋,就像走在沼澤泥塘裏。而且手不能停,還要割麥子。割兩下就要拔出腿往前挪兩步,簡直就像蝸牛在爬。為了加快收割進度,連裏又發了一些釤刀。我頭一次見到這種工具。將近
水中麥收十分辛苦,一天六個多小時泡在麥地裏,有時累得真想爬在泥裏不起來了。北京知青才十六、七歲,有的累得直哭。糧食歉收,吃得也不好,整天是發黴的麵粉和大茬子。雖然如此,年輕人樂觀的天性永遠不會消失。勞動之餘的嬉鬧、歡笑總是不絕於耳,一天的勞累都被青春的活力化去了。
興奮之餘,雅興大發。當時胡諏了幾句順口溜以表心境:
割麥
頭頂“黑鍋底”,腳踩“大醬缸”
冷風穿筋骨,雨水洗衣裳。
團長幹在前,戰士緊跟上。
鐮刀作武器,奪回戰備糧。
一生中我參加過多次下鄉、支農、義務勞動,但隻有1969年在兵團的水中奪糧讓我終生難忘:那樣的艱難、勞頓、累之入骨,又是那樣的新鮮、興奮、蕩人心魄......
5、指導員許家萬
在汽車連,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指導員許家萬。
許家萬是六團的勞動模範、優秀的連隊指導員。他原來在農業連隊,在他的領導下,連隊的農業生產連年翻番,成為六團的標兵。後因車禍,他的一條腿傷了,成了殘廢。團裏為了加強汽車連的領導力量,同時也是照顧他的身體,調他到汽車連當指導員。他的到來,使汽車連的麵貌大為改觀,領導的權威性增強,戰士們的積極性高漲,連隊紀律性加強,生產任務大幅提高。我和他相處不到兩年,深感他的人格特點:
為人正派。這正是許指導員的服人之處。你在他身上總是感到一股正氣。他不拉幫結派,不搞任人唯親,不受賄吃請。公事公辦,不計私情。和他一起共事感到腰板很硬。所以汽車的人都服他;
無私幹練。他不苟言笑,處理起事情來果敢、幹練。遇到錯人、錯事不講情麵,狠狠地批一通,叫人下不來台。可他說的都是對的,被批的人也沒有怨言。
人情味濃。平時看他總崩個臉,不好接近。可他對群眾,對有困難的人是一腔熱情。問甘問苦,熱心幫助。讓你感到像是自己的親人;
重視人才。他一到連裏,就關注人才的培養和重用。他敏銳地意識到知青在連隊未來發展中的獨特作用。所以他非常重視知青人才的培養、發掘和使用。
那是個“以階級鬥爭為綱”、“政治第一”的年代,可你從他身上感到的是一個真正共產黨員的品質、原則、情感。就是在今天,他的品質和精神也是值得稱道的。
我在汽車連當了兩年徒弟,後來因皮膚汽油過敏,開不了車了,就改行幹了別的:趕過牛車,幹過倉庫保管員、還代理過兩個月司務長。許指導員來到連裏,對我很關心,常找我談心,了解知青的動態、心理和要求。使我得到了一種動力,在各項工作上都做出了成績;他培養我擔任連團支部書記,把知青們組織起來,把知青們的心凝聚起來,成為連隊發展的生力軍;他選拔我為團、師先進積極分子,得到了我這一生最高的榮譽;他推薦我選調上大學,使我的人生開啟了一個新的曆程……
這些日子,一回想起二龍山,眼前就浮現出許指導員的身影:蒼白的麵孔、消瘦的身軀、拄著拐杖、拖著一條殘疾的腿,慢慢向前蹣跚……。
戰天鬥地的日子
1、“政治運動”的陰影
1968年文革已進入了第三年。由大規模的“群眾運動”轉入“清理階級隊伍”階段。我們走出校門,帶著紅衛兵的“餘威”,颯爽英姿地來到了兵團。
我們天津五中的十名知青被分配到汽車連。汽車連的“階級成分”和“政治狀況”比較複雜:有解放戰爭時期的四野老兵、抗美援朝的誌願軍軍工、1966年的沈陽軍區轉業兵,也有原國民黨軍隊起義、投誠的士兵和被俘的軍官、憲兵,也有文革中的農場造反派頭頭。幾股力量在汽車連各成派係,也有各自的利益所圖。知青的到來給這個本不平靜池水又投下了一顆石子。
知青被看作一股新的政治力量,成為連內各派爭取的對象。連領導希望新來的知青能聽話,服從領導,站在自己這邊,鞏固自己的權威;轉業兵正愁力量單薄,想使知青成為自己的同盟軍,占據能與其他派係抗衡的一席之地;原造反派頭頭也伺機想利用知青的能量,來鞏固因政治形勢變化而有些危危可及的地位;而本地職工子弟,從切身利益出發,有的人將我們視為競爭對手,一開始就占到了我們的對立麵。
紅衛兵的本質就是“造反”,剛出校門,“造反”餘興未盡,也想尋一“用武之地”,遇到汽車連這樣的“階級鬥爭戰場”當然不會放過。一到連裏就卷入了這潭渾水。一方麵積極參加清理階級隊伍的各項活動:揪鬥國民黨軍官、憲兵,清查“曆史案件”,深挖“埋藏的敵人”;另一方麵也不忘批判“走資派”,給領導提意見,批判“資本主義路線”。無形中受到連內各派係的影響,立場占到了連領導的對立麵。連領導的態度也由最初的信任、籠絡變成了逐漸排斥,並采取了分化、調離、安撫的手段。先是以輸出人才、支援團部為名,將我們之中的核心人物鄧樹田調到了團政治處。又將其他的人分散到不同的崗位,有的調出了連隊。剩下的人則各取所長,量力使用。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才一年多的時間,我們這些不可一世的紅衛兵就成了老老實實的兵團戰士。
這是社會給我們上的第一課。單純、幼稚、天真使我們嚐到了苦頭。也為我們真正的人生曆程築下了第一塊基石。
2、馳騁山水間
汽車連的主要任務除了配合糧食收割外,就是拉基建材料。尤其是到了冬季,基本上是拉木頭和沙子。
拉木頭是汽車連最較勁的工作。車挑最好的,司機選技術過得硬的。每輛車一個師傅、一個徒弟。開始知青都是跟著師傅跑車,到了71、72年,一些知青也都開始獨立頂車拉木頭了。出一趟車一、二百裏路,需要一、兩天的時間。拉木頭的難點一是道路差。山裏的路多是塔頭地,天暖的時候都是水泡子,隻有冬季上凍了才能走,坑坑窪窪的非常毀車。一旦車壞在半路上,那隻有遭罪了。山路坡坡坎坎,上坡的時候車拉著木頭很重,雪道又滑,油門一給不好就會打滑上不去,甚至到下來。下坡的時候,車身重,整車的木頭推著汽車往下衝,刹車一控製不好就有可能翻車或栽倒路邊的溝裏去。再一點就是對控製車的技術要求非常高。拉木頭的車是經過改裝的半掛車,倒車很不好控製。尤其是在楞場裝木頭的時候,楞場地方比較小,必須將車一步倒到位,否則再來回調車,就耽誤事了。技術差一點的司機,輕易不敢在楞場亮相,幾次車停不到位,讓裝木頭的小夥子們笑話。給你裝車都不痛快,不是裝的七扭八歪,就是挑一些不出數的木頭裝上。看著挺多的一車,實際上沒有幾方木頭。費力不討好。汽車連的知青司機技術好,和裝車的知青們關係也好,所以總是能裝一車好木頭順利地返回。
拉沙子主要是徒弟們的活。白天師傅出車,徒弟們沒有駕駛本,就晚上拉沙子。十幾輛車跑在曲曲彎彎的河道裏,車燈像一串明珠,你追我趕,稍不注意還來個360度大轉彎。到了沙場,車往後一倒,打開三麵大廂板,裝車的知青們就圍了上來,平均每輛車6到8個人,隻見腰一彎,鐵鍬一揚,沙子像瀑布一樣飛入車廂。挲挲挲,頭也不抬,隻七八分鍾,一輛嘎斯車就裝滿了。有時我也跟著裝幾車,那種感覺,雖說很累,但十分痛快,心情暢快。開夜車容易犯困,隻好靠抽煙解覺。有時開著車就打盹。有一次,我裝完沙子往回走,困勁上來了,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覺就閉上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突然間驚醒了,睜眼一看,大燈照著迎麵有一輛拉這滿滿一車麥秸的牛車,我一看要撞上了,連忙往右一打舵,同時踩刹車。車沒撞著牛,撞到了寬寬的麥秸垛上。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打盹了。
當時,我曾為拉木頭和拉沙子的生活寫下兩首詩:
夜戰
打碎夜靜劃破天,馬達轟鳴銀光閃。
路人夜行惑迷路,疑是繁星落人間。
車燈對對連成串,沙石堆堆似小山。
冷風拂麵消困意,已見魚白泛東邊。
拉木
奔馳群山間,來往密林叢。
顛簸塔頭地,百裏拉木行。
耳聽鬆濤吼,身在雪海中。
北風育雄膽,壯誌化冰凍。
從初出校門的學生到獨立駕車、獨當一麵的兵團司機,一個人生角色的轉變。是北大荒的原野、山林、黑土地,風雪、嚴寒、“大煙泡”,錘煉了我們、考驗了我們、吃盡了苦頭,也增長了技能,磨練了毅誌。我們就是在這種艱苦的工作環境中成熟起來,成長為具備獨立生存能力的社會一員。
3、師徒之緣
凡是在汽車連開過車的知青,都有自己的師傅。
由於曆史的沿襲,汽車連在成立後的一、兩年間培養新司機仍是采用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徒弟跟著師傅一起跑車、修車,耳濡目染、點點滴滴的學,一兩年後考車本。考上了就成為正式司機。1970年連裏成立了司機集訓班,以集中進行交規、機械常識、駕駛技術的教學模式為主(類似今天的駕校)。然後將學員分到各車實習,每個學員也都有自己的師傅。大多數人都曾從師多人。即使將來成為了正式司機,教過自己的師傅仍是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我們與師傅之間結下了不解的師徒之緣。汽車連的老師傅們都有豐富的人生閱曆,一講起過去的經曆就跟說書似的:什麽當年四野圍困長春時,長春城裏糧食奇缺,一把黑豆可以換一個大姑娘;在朝鮮戰場,敵機轟炸、特務打黑槍,一連犧牲了3個徒弟;誌願軍凱旋回國時,把朝鮮大姑娘扣在汽油桶裏帶回國當媳婦;當年日本鬼子在興安嶺山裏建的戰備倉庫規模如何宏大;以及怎樣在山裏打麅子、打飛龍,怎樣尋找和采摘猴頭蘑.....,曲折的經曆、神奇的故事讓我們這些沒見過什麽世麵的知青倍感過癮。
做徒弟很辛苦,尤其是冬天,最難熬的就是早晨起來烤車、發動車。早晨七點多出車,五、六點鍾就的起來烤車。天還黑漆漆的,鑽出熱被我,穿上冰涼的棉衣棉褲。外麵寒風刺骨,縮著脖,哈著手,端著炭托盤,將烤車的木炭點著,然後放在汽車的油底殼下麵烘烤,同時用汽車搖把費力地搖動曲軸。由於北大荒冬季夜間的溫度在零下二、三十度,每天晚上收車後必須將水箱和機器裏的水放幹淨,以免凍壞了缸體和水箱。經過一夜的嚴寒,油底殼中的機油已凍成了快,早晨汽車根本發動不起來,必須用炭火烘烤才能化開。但是炭火很硬,如果不隨時搖動曲軸,就有可能把曲軸考壞了。汽車連以前就發生過烤車把曲軸軸瓦烤化了的事故。所以,烤車時不能隨便離開,必須不停地搖動搖把,機油慢慢地化,搖把慢慢地搖。直至機油全化了,搖把搖起來輕鬆了,再把熱水加滿,然後用搖把將車搖著。最後用剩餘的炭火再烘烤一下變速箱和後橋,使齒輪油融化,以便走車。一個小時過去了,穿著大頭鞋的腳凍得冰涼,兩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後來,汽車連的條件改善了,建起了鍋爐房,早晨烤車可以用蒸汽熱車了。省事了許多,速度也快了。但早起烤車、發動車,仍是做徒弟的必不可少的“功課”。
師傅帶徒弟這種培訓方式雖然陳舊、效率低,但有其很好的一麵——帶出來的徒弟都有真才實學。駕駛技術自不必說。在北大荒開車,什麽樣的路都走過:砂石路,山路、林路,塔頭路,河套,冰麵如鏡、雪厚三尺;壞車、打迕、趴窩、掉溝、撞車,跟著師傅什麽樣的險情都經曆過。在北大荒開幾年車,到任何地方都不怵頭。唯一不適應的就是城市的交通規者和紅綠燈。在汽車連學開車最大的收獲就是修理技術。北大荒的環境條件惡劣,再加上車況普遍不好,出門在外車出了毛病就的自己修。每年車輛保養時就成了徒弟學技術的最佳時機。保養時將汽車全部解體,大卸八塊,除了發動機由維修班專業保養外,其他的全部底盤都由司機、徒弟自己負責保養。從車廂到大梁,從傳動軸到變速箱,甚至小到螺絲、油嘴都要拆下來,進行檢查、清洗、修理、更換。這一下徒弟們可開了眼啦。諾大的一輛卡車被拆成了滿地的零件,光禿禿的車架子晾在一邊。每一個總成、部件、零件都看得清清楚楚,比任何的汽車機械教學課都來得實惠。經過這麽一、兩次的車輛保養,對車輛的機械結構就全掌握了。一旦車輛出了故障,閉眼一想,整個車輛都在腦子裏,故障的原因也就猜得差不多了。類似補胎、換彈簧鋼板、換半軸、甚至換缸墊之類的故障都能夠自行處置,手到擒來。每個在汽車連學過徒的人都對此深有感觸。
什麽師傅出什麽徒弟,這話一點也不假。尤其在汽車連更是如此。汽車連的老師傅人才濟濟,有“泰鬥”級的薑生、薑春友,有中堅力量常雲吉、祁德禮、鄭廣生,還有後起新秀朱德友、孫彥平、王昆等。這些人帶出的徒弟個個優秀。象常雲吉的徒弟孫祝西,孫彥平的徒弟和慶峰、石振東,薑春友的徒弟穆祥君等,都是技術上的佼佼者。到了1973年,汽車連的主要運輸任務基本上都是由三、四十歲的師傅和他們的徒弟來承擔了。
徒弟不僅要跟師傅學技術,還要經常幫助師傅做家務。這既是徒弟的義務,也是對師傅教誨之恩的回報。通常的家務事主要是拉豆秸和挖菜窖。師傅們的家裏都燒柴灶,豆秸是主要燃料。所以一到了入秋,大豆收割後,拉豆秸就成了各家的主要活計。找一天不出車的日子,借一輛老牛車,帶上兩把插草的木叉子,就跟著師傅奔了大豆地。拉豆秸裝車是技術活。牛車雖然不寬,但如果“底”打得好,一點點往上碼,就能裝得有三、
我的第二個師傅叫朱德友。他教我的時間最長,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最好。朱師傅是個退伍兵,在部隊就是司機。朱師傅性格豪爽,脾氣很值,年齡比我大六、七歲。我們之間很談得來。朱師傅車開得好,幹起活來一陣風。他喜歡打獵,駕駛座靠背後麵總是放著一杆雙筒獵槍。逮住機會就打麅子、野雞、野鴨子。還時常教我打槍。跟朱師傅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很快活。離開兵團後,聽說朱師傅出了一次事故,把腿給弄傷了,落下了殘疾。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十分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