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高原的血色黃昏

大地之晨 (2025-10-22 16:08:33) 評論 (0)


第一次讀到《血色黃昏》時,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記得是兩天讀完的。該書給我極大的震撼,它像電影一樣,記錄了作家老鬼北京到內蒙插隊,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勞動改造五年,那血與火的人生。作品是那樣的真實,又那樣的催人淚下,使當時少不更事的我靈魂得到一次洗禮。

這幾天,再一次讀到作家老鬼的散文,再一次重溫老鬼壯麗而又艱辛的人生,不禁感慨係之。

1947年8月,馬波也即老鬼出生,他的父親馬建民是六十年代北京師範大學的副校長,抗戰期間,他曾在冀中擔任過縣長,他的母親著名作家楊沫,有影響一代人的作品《青春之歌》。

老鬼有一個哥哥兩個妹妹,他從小就被他父母送到河北老家姑姑撫養,直到5歲才被家裏接回北京家中。

雖然從小訥言內向,但他學習成績不差,從小學、初中、高中,都很順利。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他的命運發生了轉折。

1967年4月,他因反感父母對他的無情,帶領9個高中同學,打砸搶了自己的家,當時他的父親去北師大參加批判大會,他的母親在文聯參加學習,家裏隻剩下他的姑姑、保姆、兩個姐姐。

他將姑姑及大姐關在一個房間,將二姐小胖五花大綁,嘴裏還塞了棉絮,控製在另一個房間,然後十個人在老鬼家裏,貼了大字報,又進入他父母房間,用斧頭砸開她媽媽的箱子,得到200元人民幣100斤糧票,然後連夜去了雲南邊境,企圖闖關越南,參加人民軍,去幫助他們打仗。

結果,越南人民軍不接受他們,中國邊防軍又對他們很不友好,萬般無奈之下,七八個同學,回去了五六個,但老鬼卻無臉回去,因為他造了父母的反,並且打算作千秋雄鬼誓不還家,所以與另一個同學,一路去了西藏。

西藏地方政府聽說他們來自首都北京,又都是忠於毛主席的紅衛兵,便非要他們去作報告。

老鬼自知笨嘴拙舌,就讓同學上。

那個同學人高馬大,又特別穩重,在台上一點不慌張,麵對幾百機關幹部,講了近一個小時,講完得到滿堂喝彩,都說北京來的紅衛兵就是有水平。

在回去的路上,他倆在四川買到一把手槍,又經過湖北同學親戚家,親戚是在派出所工作的,有一支佩槍,也被他倆順手牽羊偷了回來。

親戚發現槍不見了,非常著急,追到北京,問他倆拿了沒有,他倆一口咬定,沒有。

最後,公安在他倆住所搜查到了兩支槍,倆人都被關進了拘留所。

老鬼在拘留所最痛苦的記憶是吃不飽,據他後來寫的回憶錄記載,在拘留所半年,他餓昏過兩次。

父母沒有與他一般見識,還是將他保釋了出來。

1968年夏天,老鬼與三個高中同學,步行來到內蒙古錫林浩特。

來到盟委,盟委的幹部以名額已滿為由,拒絕他們在草原插隊落戶。

情急之下,他們靈機一動,來到軍分區司令那裏,遞上他們咬破手指用血寫的決心書,慷慨陳辭,堅決要求紮根邊疆幹革命。

司令被首都知青感動,批準了他們的請求。

一開始,他們被分到貧下中牧的家裏,同吃同住。

有一天,老鬼與其它三個同學聚在一起,打算搞一場革命,去本隊的老牧主家裏去抄家,看看有什麽電台、手槍、變天賬之類。

老鬼在同學中威信很高,不僅因為他爸爸是老革命、媽媽是名作家,而且還因為老鬼孔武有力,苦練摔跤多年,且在中學時,曾是校革委會唯一的一個學生委員。大家都聽他的。

他們一行4人來到牧主家,牧主見到北京知青,點頭哈腰,畢恭畢敬,而牧主的老婆則十分緊張。

老鬼他們並不理睬牧主夫婦,徑直走到他們的蒙古包內去抄東西。

牧主實在是太窮了,他們一行4人,隻抄到一件皮大衣、一口袋凍奶。

牧主夫婦不敢抗議,而牧主的一隻狗則圍著4人狂吠。

老鬼被狗叫得不勝其煩,隨手抄起一根木棒,想要將其一棍子打死,牧主夫婦見狀,拉住他的手臂,死活不讓他下手。

老鬼火冒三丈,一摔手,將牧主摔了一個大跟頭。

當老鬼第二次拿起木棒想要打狗的時候,咚的一聲,頭上被人打了一棒。

老鬼差點昏倒,回頭定神一看,打他的竟然是貧下中牧、鄰居老李。

一個貧下中牧不幫知青,竟然幫階級敵人,那還得了,老鬼嗷嗷大叫,要與老李拚命,但被其它三個同學死死拉住了……

1969年10月,

中蘇關係緊張,老鬼所在的牧區變成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5師41團,大批轉業軍人從全國各地調來,插隊知青也被編入其中,進入一種準軍事化的集體生活。

老鬼所在的一連有一個從山西過來的轉業軍人王連富,他人高馬大,五大三粗,滿口粗話,常常吹噓自己二百斤玉米,兩手平提,能走三裏地。在整個連隊,除了指導員,誰也不服。

他不把知青放在眼裏,開口閉口說你們是來受教育的,常常半夜三更還賴在女知青宿舍不走,有一天夜裏,有個女知青譏諷了他幾句,他就打了人家一個耳光。

他聽說老鬼會摔跤,很是不屑,幾次在食堂要與他比試比試。老鬼來兵團時間不長,為了給大家一個好印象,幾次婉言謝絕。

王連富以為老鬼怕他,更不把他放在眼裏,人前人後貶低老鬼。

有一天,王連富又一次向他挑釁,這次老鬼沒有客氣。

身高隻有一米七,體重七十公斤,隻有20歲的他,以八比零,完勝王連富。

此次比賽轟動了整個連隊,也由此得罪了王連富。

不久,老鬼被調進了馬車班,而王連富正是馬車班長。

當時許多人都勸老鬼不要去馬車班,以免王連富報複,老鬼說不怕,硬是不聽。

果然不出所料,工作中,王對老鬼愛搭不理,經常對他冷嘲熱諷,時時給他一些小鞋穿。

有一天,天氣特別冷,老鬼所在的馬車班被派去50公裏外的小城去拉連隊過冬取暖的煤。

返回途中,老鬼所駕的馬車因為載重太大,車輪因壓上小石子而爆胎,老鬼隻好卸下煤,想辦法補胎,王連富的馬車從後麵趕上來,隻是冷冷的看了一眼,沒有停留就過去了。

當老鬼趕回連隊,來到食堂吃飯的時候,食堂的師傅告訴他,他的晚飯---四個包子被王連富領走了。

老鬼又冷又餓,隻好在飯桶底裏抓了一把包子皮當晚飯充饑。

第二天上午,

他聽一個與他關係不錯的知青告訴他,王連富昨天向大家到處說,老鬼為了偷懶,故意將車胎弄破。

老鬼氣得火冒三丈。

中午,老鬼在食堂截住王連富,厲聲責問:

“昨天是你說我自己把車胎弄破的?

沒有說,”

昨天你為什麽拿我的包子?

“我沒有拿。”

你拿了,有人看見了。

我拿了又怎麽樣?操你媽。王連富一拳打在老鬼的額頭上。

像一萬當量的炸藥被引爆,老鬼猛撲過去,恨不得撕了王連富。

兩人打成一團,王連富紮紮實實吃了幾拳,差一點摔倒,好不容易被眾人拉開。

整個下午,老鬼無心幹活,越想越氣,覺得自己被欺負了,下決心要為自己報仇。

當天晚上九點,老鬼手提一根棍子,衝進王連富的宿舍。

當時王連富正坐在炕上,見到老鬼,不覺一愣。

王連富,你還想報複我,是嗎?”老鬼喝問。

沒有,”王說。

我現在就讓你打。老鬼一步衝了上去。

“我與你拚了。”王連富從枕頭下麵抽出一柄鋒利的長剪刀,揮向老鬼。

兩人又打成一團。

王連富的剪刀有巨大的殺傷力,他剪刀輪起來,老鬼完全無法靠近,棍子根本不能發揮作用,而且隨時有可能受傷;但老鬼站著,王連富坐著,在站位上老鬼占優勢。

兩人都非常緊張。

就在這時,老鬼的同學雷夏突然從門外衝進,一下子將王連富的剪刀奪去,又一溜煙走了。

這樣一來,老鬼占了上風,他的棍子每次都能打在王連富的身上。

開始王連富還嘴硬,最後,他把被子頂在頭上,嚎啕大哭,求饒了。

當天夜裏,王連富被馬車班小李用馬車送到了團部醫院。

聞訊趕來的連長很惋惜地對老鬼說:“本來你是有理的,但現在沒理了。

  • 剛從師部學習回來的指導員責怪連長,對老鬼沒有“采取斷然措施
指導員一直對老鬼沒有什麽好感。

1970年2月,指導員的機會來了,

“連隊整風開始了,指導員一夥拚湊了五條罪狀,將老鬼打成“現行反革命”,五花大綁,押進大會場進行批鬥,當晚他被王連富的幾個戰友拉出禁閉室,毒打一頓。

在整個師所有的分場連續巡回批鬥兩個星期後,他被放回連隊監督勞動。

他成為兵團的批判對象,任何人都與他保持距離,他幹著最重最累的活,拿著最低的報酬,人人都可以對他呼來喝去。

在如此的煉獄中,老鬼整天生活在痛苦中。

為了逃避人群,他主動要求去山上打石頭。

在山上兩年中,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沒有人與他說話,差一點喪失了說話功能。

一個人睡在帳蓬裏,不洗臉、不洗澡,頭發蓬亂,滿臉汙垢,衣服破舊,看上去活象一個鬼,老鬼就這樣被叫出名了。

整整5年後,1975年10月,老鬼的媽媽楊沫把他的申訴信碾轉送到了周總理的案頭,在周總理的關心下,老鬼終得平反。

1976年,在他爸爸一名老部下的幫助下,老鬼離開傷心地,來到山西大同礦山機械廠當了一名鉗工。

1977年,他以30歲的年紀,考上北京大學中文係新聞專業。

1981年畢業後,進入文化藝術出版社當了一名編輯。

1983年他調入法製日報,當了一名記者。

他在內蒙的慘烈經曆多少年來一直讓他憤憤不平、寢食難安,他下決心寫出這段經曆。

他說,我不寫出來,我氣得慌。

1987年,他自傳體長篇小說《血色黃昏》由北京工人出版社出版,第一版40萬冊銷售一空。

但在以前的八年中,他的這本書被14家出版社拒絕出版。

一九八九年,那場風波後,他繞道香港來到美國,在布朗大學成為一名訪問學者。

在美期間,他又完成了少年回憶錄《血與鐵》,後在北京出版。

1995年,他的母親楊沫病重,她向中央某老申請,他終得回國,然後定居北京。

他後來出版的作品還有暢銷書、傳記《母親楊沫》。

他在山西大同到北大期間這段經曆,老鬼寫成了《血色黎明》一書,完成多年,至今未能出版。

老鬼是一個對我有很大影響的作家,他的人生經曆,如一麵鏡子,照出二十世紀後半葉中國人的影子。

把文藝作為宣傳的時代,老鬼的作品是一個另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