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裏的答案(一七八)

dontworry (2025-09-04 17:44:27) 評論 (0)
178 葛朗台的屁股

    張鵬興師動眾的請求領導調了班,然後搭乘同事的飛機過來看我了。他一見到我時,眼圈就紅了。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你看你瘦得衣服都撐不起來了。

    其實我最近受Pieter影響開始每天喝兩頓牛奶,哭得也比以前少了,體重沒有再繼續往下掉,已經比最糟糕的時候好了很多。

    “你來給我做些好吃的唄,吃了我就能長點肉了。

    張鵬心疼的看著我說:好,等我給你做。你也跟這學學,等我走了自己可以做來吃。對了,給你看個好東西。

    張鵬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用隔熱紙包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泡沫盒子,端到我麵前:你猜猜是什麽?

    我聞了聞,吃驚的說:怎麽有一股螃蟹味?

    “小狗鼻子真靈。張鵬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打開包裝盒。

    “大閘蟹!我驚呼起來,怎麽給你帶過來的?

    “我問過了魚蝦蟹類的熟食允許帶的,我買了活螃蟹,臨上飛機前在機場食堂煮熟了帶過來的,新鮮著呢。我給你切點薑絲,你趕快吃起來。

    張鵬說著要往廚房走,我拽住他:我沒有生薑,家裏也隻有一瓶蘋果醋。

    “那就先用蘋果醋將就一下,等下我們出去買點廚房的必備調料。

    打開蟹蓋時,眼前便是滿滿的金燦燦的蟹黃,那熟悉而誘人的氣味瞬間鑽入鼻孔,喚醒了所有的味蕾。我頓時覺得胃口大開,來荷蘭後好像還從來沒有這麽迫切想要吃東西過。一口咬下去,蟹黃的細膩與濃鬱在舌尖綻放,鮮甜中帶著微微的鹹香,哪怕隻是蘸著不相稱的蘋果醋,依然無法掩蓋。可是隨之升起的幸福感在每一口咀嚼中又漸漸凝成了淚水,我一邊哭一邊繼續滿足的吃著。

    張鵬伸手抹去我的眼淚:你如果覺得在這裏待得不開心,咱們就回去。

    我仰起掛著淚水的臉擠出一個笑容,鼓著腮幫子搖了搖頭。

    “也是,你什麽時候也不會輕言放棄。張鵬歎了口氣說。

    張鵬大概以為我是因為吃到了久違的美食才哭的,但我在芝加哥的時候可從不曾為了一口他給我捎過來的食物流過淚。我感傷的是遙遠的故鄉那段永遠逝去的過往。

    張鵬又從冰箱裏找出能做飯的食材簡單的炒了兩個菜,跟我一起吃。他說我廚房必需品不齊全,飯後我們從超市裏搬回了林林總總一大堆東西,然後一一給我介紹各個器皿調料的用途。

    他嫌我租的房子太破舊,又對著街太嘈雜,不安全,讓我換個房子。我告訴他在荷蘭租個能拎包入住的現成房子不容易,荷蘭人喜歡自己動手裝修房子,所以大部分出租房都是沒有家具和地板的毛坯房。 他於是又買了把鎖給我裝上,順帶修了屋子裏各種有點小毛病的部件,並讓我繼續留意合適的房子,找個環境好點的小區。

    臨走前一整晚他都在廚房裏忙活,給我做了很多菜,有的留著隔天吃,有的他分成幾份凍起來,讓我想吃的時候就拿一份出來熱一下。晚上他睡在沙發床上,我在臥室裏,隔著一道玻璃門我們聊了很久,小時候的趣事,身邊的八卦,最後在我聽得昏昏欲睡時,他輕聲的說:你走後過了幾天小譚到機場來找過我。

    我的心像一滴水濺入熱油中劈劈啪啪跳了起來,可是嘴裏卻故作漫不經心的隻了一聲。

    “他問我你去哪裏了,我想你沒告訴他一定是不想讓他知道,所以我也沒有說。張鵬說,……”

    “好,你做得對。我打斷了他,可是話音還沒落,眼淚已經落下來了。

    我其實很想問譚天當時什麽樣子,還說了什麽話,但是我不敢問也不敢聽,而張鵬以為我不想聽就沒再繼續說。

    譚天大老遠的去找過張鵬,說明他一定也去過我家,隻是並沒有打聽出任何信息。我離開家後張阿姨住回她兒子那裏去,隻有偶兒過去看一下房子打掃衛生。他必定是沒碰上張阿姨,不然以張阿姨對他的喜愛肯定沒有鋼鐵意誌來守口如瓶。

    那個晚上我又整夜的失眠了,耳邊一直響著譚天的質問:你答應過我不再跑掉,為什麽又跑了……” 而我一邊流著淚一邊拚命的在心裏說對不起……”

    張鵬帶來的短暫的溫暖沒有讓我變得開心,反而因為轉瞬即逝而讓我更加沮喪,如同荷蘭早來的秋天,陰鬱多雨,天空和大地始終都處於一種灰藍中。那個秋天我頻繁的感冒,不是流鼻涕就是咳嗽。Pieter說我像個篩子,眼睛鼻子嘴巴到處漏,讓我喝葡萄幹酒製成的一種飲料,說荷蘭人感冒都喝這個。張鵬說是因為我水土不服,相當於一個南方人跑到了大東北,讓我多吃當地食物,再買些生薑檸檬茶喝。可是無論哪個方子都不管用,我仍舊病得無精打采。

    讓我略感振奮的一件事是豆豆和王樺如願的辦好所有手續到德國來了。他們住在慕尼黑,離荷蘭不算很近,開車七八個小時。不過好歹我們在同一個時區裏了,想說話的時候拎起話筒就可以說,不用擔心對方睡了沒。

    跟豆豆通話主題基本是她對王樺的抱怨,抱怨的主題通常離不開吝嗇。

    “王樺拿了挺多獎學金,但隻願意花200歐元租房子。我們現在跟一個孟加拉國的男生合住在一套兩室一廳的舊公寓樓裏,連洗衣機都沒有,還得跟一個陌生男人共用洗手間。每次上廁所,一想到自己坐在一個被黑屁股剛剛坐過的馬桶上,就拉不出來。

    我腦補那一畫麵後很不厚道的笑出了聲:你有種族歧視哦。

    “白屁股也不行,跟什麽顏色的屁股分享馬桶都惡心。豆豆義憤填膺的說,害得我現在都開始便秘了。

    “你用消毒紙巾擦一遍再用唄。

    “別提了,我就是用普通衛生紙擦王樺都嫌我浪費,如果用消毒紙巾還不被他罵死。他說又不髒,他自己不擦就用。豆豆的氣憤又上了一個等級。

    我腦筋一轉,促狹的笑著說:那下次你上廁所前,就讓他用自己的屁股親自給你擦一遍不就得了?

    豆豆聽了笑得前俯後仰:哈哈哈,還是得你治得了王樺,等他回來我就這麽跟他說。

    豆豆又絮絮叨叨說:我來德國後都沒吃過米飯,你知道嗎?王樺說麵包便宜,吃麵包一樣能填飽肚子。

    這話太耳熟了,那年在芝加哥他也這麽跟我說。不過我自己花錢買他管不著,豆豆花他的錢他自然就管得著了。隻是我沒想到他對豆豆已經吝嗇到了這個程度,上次那婚紗嫌貴也就罷了,連吃上麵都要克扣,簡直是個葛朗台。豆豆本來想嫁漢穿衣吃飯的,哪曉得嫁漢後反而連也吃不上了。我給豆豆支招讓她買點米藏起來趁王樺不在家時自己吃。

    在幫著豆豆跟王樺鬥智鬥勇中,我平淡的日子多了些滋味。

    市政廳發來信讓我去學習荷蘭語,有免費的培訓班可以報名,這正中我下懷。荷蘭語和德語有點像,卻比德語更容易,沒有多出來的三個字母,也沒有嚴格的定冠詞區分,語法也隨意得多。有了德語的基礎,我學荷蘭語算是輕車熟路。再加上Pieter這個優秀的陪練,到聖誕節的時候我已經能看懂市政廳的來信,也能用荷蘭語買東西,打簡單的谘詢電話了。

    Pieter邀請我去他家裏過新年,但是我又感冒了,為了避免傳染他家人,就沒去。張鵬那天有飛行任務,提前給我發了張電子賀卡過來祝新年快樂。跟爸媽聊完天後,我下了速凍餃子當作新年晚餐。當新年鍾聲敲響時,外麵砰砰的響起了煙花聲。我坐在臨街的窗前免費欣賞著各家的煙花。

    去年的元旦譚天在實驗室加班,我在這樣的煙花聲中祝他早日實現他的理想。今年不知道他是否還需要加班,或者許老師見他聽話的留下來,能網開一麵讓他回家過節。他會幹什麽呢?大概是陪史雲霞吃飯買奶茶吧。

    還有幾周就到春節了,譚天今年可以如願以償的在家陪爸媽過個團圓年了,他們一家人肯定會很開心,他也不會被他媽媽說成白眼狼了。我或許應該早點離開譚天,那麽他的生活就不會有這些波折。

    隻是今年對著煙花我該許什麽願呢?現在我除了希望自己和家人健康平安,就沒什麽願望了。要不,就祝我睡夢中不再有眼淚吧。

    荷蘭的冬暖夏涼沒有我以為的那麽,隻能說相比於同緯度國家來說不算冷,出門還是得穿羽絨服,室內也需要用暖氣。

    去年在雪地裏鬧騰出來的凍瘡果然如張阿姨說的又冒出苗頭來,我的腳趾一個個紅得透亮,奇癢難忍,尤其是在暖氣房裏。請Pieter來家裏小坐時,他見我總是左腳右腳的來回搓,問我怎麽回事。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凍瘡這回事,幹脆把襪子脫了。

    “Wowyou got ten baby carrots. ” Pieter 驚呼起來,你可以帶去覲見國王了。

    “胡蘿卜和國王什麽關係?我納悶的問。

    “你知道胡蘿卜本來不是橙色的嗎?” Pieter眼中閃著調皮的光。

    “不是橙色的,那是什麽顏色?我甚是奇怪。

    “紫色、黃色,還有白色。

    “怎麽會?那我怎麽沒見過其他顏色的胡蘿卜?

    “16世紀,有一場大變革改變了胡蘿卜的命運。這一切都跟我們荷蘭的Oranje Naussa 家族有關,也就是今天的荷蘭王室。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橙色T恤,繼續說道:“Oranje家族的名字,本身就是橙色的意思。Willem van Oranje-Nassau,領導荷蘭人民反抗西班牙的統治,為荷蘭獨立奠定了基礎。

    “所以橙色成了你們的象征?你們喜愛橙色,愛穿橙色衣服、吃橙色點心。

    “沒錯!而且為了表達對Oranje 家族的熱愛支持,聰明的荷蘭農民通過交叉育種,將胡蘿卜變成了橙色!把國王姓氏顏色的胡蘿卜獻給國王,是不是很有創意?

    “這馬屁拍得特別有技術含量。我玩笑的說。

     你把自己都變成胡蘿卜了,那才是更有智慧的馬屁呢。我就說你該到荷蘭來,你很入鄉隨俗呢,是國王日的最佳代言人。” Pieter哈哈大笑的說,明天帶著你的十根胡蘿卜去阿姆斯特丹吧。

    “那我會得到國王獎賞嗎?我笑著白了Pieter一眼。

    “那取決於你能否讓你得小胡蘿卜腳趾保持橙色,如果一不小心變成紫色胡蘿卜了,那可是叛國重罪哦,會被抓起來投入大牢。” Pieter還沒說完已經笑得從沙發滾到地板上去了。

    我也跟著笑起來,忽然覺得時間是個很有趣的東西。去年大哭大吵了一場然後得了凍瘡,狼狽又難堪,沒想到這些小胡蘿卜過了一年後被時間賦予了特別的意義,竟然成了笑料。時光鬥轉星移,能包容一切,再痛苦的過去在將來某一天,也會變成雲淡風輕的談笑。

    我想某一天我的眼淚會停止,對譚天的思念也會停止。隻是不知道到那時候,當我偶爾再想起他時,是微笑還是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