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 —— 1

劉費明 (2025-07-31 15:36:33) 評論 (0)
據說祖傳的香爐裏藏著英魂,每當供香燃起,親人的身影便在青煙中浮現;待要辨認卻煙消影散,僅餘幽香久久不絕

一·        皖地三城 1851-1942

避禍出逃        徽州合肥

鹹豐七年,太平天國西征,進皖南,逼徽州。此間製墨造紙已曆八世的戴家既舍不得祖傳基業,又恐被屠戮殺絕,遂將家中細軟和一對祖傳香爐交給潑辣能幹的二小子,讓他逃命。

這二小子挑著擔子輾轉逃至合肥水鄉,雖有淮軍庇護保住性命,製墨造紙的祖業卻難以為繼,隻得靠養鴨和經營小本買賣糊口度日。待太平天國被平定後,重返故裏。可憐戴家偌大宅院早已踏成平地,幾十個族人均不知所終。

光陰荏苒,逃難來的二小子在合肥開枝散葉,育有五子。其中老四娶了大潛山的才女劉慈先,男耕女織,日子過得火紅。孰料天降厄運,一場天花席卷鄉裏,染者十有九殤。老三不幸染病,高燒臥病,湯水難進。家人依鄉俗將他抬進菜地草棚隔離,任其自生自滅。老四不顧家人勸阻,仍送飯食湯水。老三喉舌長滿皰疹,吞咽艱難,他便削製蘆管,點滴飼喂。悉心照料十多天後,老三竟奇跡般生還;而日夜守護他的老四卻感染天花,撒手人寰。

老四舍命救兄,闔族感念其深恩厚德,將祖傳的那對香爐,歸四房那僅三歲的遺孤。各房對此均無異議,遂鄭重畫押立據,以為憑證。

這遺孤名尚勳字紫元,在十三個堂兄弟中排行第七,成年後被尊為“七爺”。

(注:合肥方言中,“爺” 相當於普通話的“叔”,七爺的妻子被稱為“七媽”。)


微緣行伍         合肥 

當年劉慈先如何嫁入戴家,已無從考證,但劉慈先的兒媳卻是她自己選的。話說合肥城東門大街有個鄭姓人家,原本是書香門第,奈何時運不濟,家道中落,便以磨豆腐為生。隔壁私塾的虞先生看到鄭家子女整日忙碌,對鄭老板說:“兩小兒終日碌碌,恐無寸進。得閑可至敝塾旁聽,束脩不拘。” 

教書先生肯教,鄭家兄妹努力上進,幾年間粗通文字,長子更因學得一手好算盤,被商號延為賬房。虞先生見其前程可期,便將愛女虞淑英許配於他。

長子婚後第二個寒冬,烏雲蔽空、風雪交加、電閃雷鳴,一個額頭飽滿,麵白如玉的男嬰呱呱墜地。鄭家代代單傳,頭胎得男,喜出望外。可臘月從未聽過雷聲,不知這雷電有何征兆。 

算命先生鐵口直斷:冬日雷雨降生,必出將入相,然三歲內當曆大劫,唯有嫡親姑姑日夜守護方能化解。

虞淑英怒道:“哪有親娘不能帶自己孩子的道理!” 但老人卻寧信其有,執意將嬰兒為元交給年僅十六的小姑誌華看護。

虞淑英一怒之下,剪發放足,將愛子托付小姑,負笈東渡。 

算命先生說了重話,看護幼侄的誌華哪敢有半點疏忽?她不再賣豆腐,也收起詩書針線,一心撲在侄兒身上。

十六歲的小女子看護侄兒,一時傳為佳話。

劉慈先常去鄭家豆腐坊買豆腐,很喜歡笑臉迎客長相俊美的鄭誌華,如今又知道她明事理,為家族計而不惜豆蔻年華,日後定會是個好兒媳。

再說,鄭老板對戴家孤兒寡母早就青眼有加:孤兒赴滬學藝,寡母織布縫窮,母子自強不息,是個好人家;於是戴鄭兩家一拍即合,訂下婚約。

鄭家說,一定要到光緒三十二年才能與戴家結為百年之好。

那年大寒,鄭家一早起來燒香拜佛,為挾雷電而來的為元平安度過四歲生日額手稱慶。半個月後立春,誌華出閣,為元這個四歲的小儐相穿著嶄新棉袍,拉著四年來形影不離的小姑登上花轎。

鄭為元自幼刻苦,夏夜為避蚊蟲叮咬,將雙腳浸入水罐,點燈苦讀。十五六歲已儀表堂堂,光彩照人。鄉裏皆稱“鄭郎聰慧鍾秀,合肥要出人才了”。

少年英姿勃發,才華橫溢,先入黃埔軍校攻讀,後赴意大利深造。弱冠之年便通德語、諳意大利文,學貫中西,精嫻武略,部屬愛戴,層峰倚重。抗戰時參加西南反攻諸役,效命行伍,協和友軍,運籌帷幄,治軍教戰每盡勳勞屢建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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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為元在意大利留學期間的留影,時年27歲

1948年底,內戰中,國軍節節敗退。一個陰霾的傍晚,官拜軍團參謀長的鄭將軍輕裝簡從,赴上海蒲石路與養母鄭誌華話別。姑侄徹夜長談,黎明揮淚而別,自此海峽相隔,再未謀麵。

按血緣七媽的孫輩與鄭為元是遠親, 親緣微弱,然所受影響卻極為深遠,因此第一章便請鄭將軍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