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來的魔幻人

如斯 (2025-06-28 08:43:39) 評論 (15)

若拿魯迅的《一件小事》做鏡子,我分明亦該慚愧。隻是我覺得心中鬱悶不吐不快,說出來讓大家批判好了。



昨天我去剪發,在家門口的Great Clips。如今它家有網上的Check-in,我加進去排隊,看見等候時間是20分鍾,就開車過去了。

搬來二十年,我大多在它家剪發,圖個近便。剛來時我去山下的理發店,一家是個日本女子開的,另一家是個香港男人開的,都是很私人很小的發廊,理發師就是老板,和顧客說許多話,提一些建議。我尤其喜歡日本女子隻有一張理發椅的小店,擺了一排日本的木玩偶在櫥窗裏,是她開店時家人贈送的賀禮。如今我沒有那些講究了,頭發剪短剪齊就好。我進去的時候店裏有四位理發師在忙,都是生麵孔。櫃台上方的屏幕顯示有六個人排隊,我排在第四。

在靠牆的長條黑沙發上坐下來等,我開始研究今天的女理發師們,三個亞裔一個白人,全是生麵孔。我希望落在亞裔的手裏,看樣子機率很大,她們更懂得亞裔的發質一些。聽見一個聲音發問,你是中國人嗎?我側頭看,隔著空位有一對中國人夫婦坐在那裏,和我年紀相仿,問話的是婦人。

我朝伊點點頭,等候她繼續。伊先問我也是來探親的?聽見是住在這裏的,又問是跟小孩住在一起?得到不是的答案,再問來了多少年?礙著同胞麵子,我隻答不問。幾句寒暄完,伊發出核心一問,我在你前麵剪好不好?我就快剪一下。

我想我是不由地睜大了眼睛,她見狀立即解釋。我就快剪一下,不洗不吹,很快的,用不了多少時間。她說普通話,帶魔都口音。燙的卷發,還挑染了少許很暗的赭紅。

我先垂了下眼做好拒絕伊的心理準備,瞧著伊說,我也是快剪,不洗不吹。伊卻緊追道,我付現金,很快的,不麻煩。我進一步回絕,來這店裏的大家都快剪,沒人來這裏洗頭,都很快。有的有的,伊打斷我道,我兒子昨天來的,我兒子就洗頭的。我兒子剪了,他也剪了。伊指指旁邊的男人。我的頭稍微剪一剪就好了,不難的。我付現金,很快的。我笑了笑,不打算理會。示意了一下屏幕,問伊,你排第幾?

伊回答,我不在那上頭。我不禁又看伊一眼。伊說,我們昨天也來的,一來就剪了 。我說,你們昨天來沒人吧,今天要排隊。再向伊示意一次屏幕,那就是隊。喔,伊道,我們昨天來一句話沒講就剪了。我何必再多說,提議道,我可以幫你把名字加在上麵。

那好的呀,伊說。我遂起身領她夫婦走到櫃台前麵,那個白人理發師正在掃剪下的頭發,看見動靜立即走了過來。她很年輕,大概隻有二十幾歲。我簡短說明了情況,我們開始為婦人加名字。

問過姓名問電話號碼。伊手裏拿著蘋果手機,對我說,我沒有。我看著伊,伊將話講明白些,我們的電話號碼是中國的,沒有這裏的。

我說,用你兒子的電話號碼好了。我沒有,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你們不打電話?不打。大概我再一次地睜大了眼睛,伊解釋道,我們昨天才來,還沒打過電話。昨天才從中國來?我心裏問,想著怎麽和店員說。伊卻又說了,用你的電話號碼好不好?我一定是又睜大了眼睛。伊趕緊地說,就用一回,以後不會有事情的。我保證你不會有事情的。

我沒理伊,轉臉對店員說,他們是來探親的,隻有國際號碼沒有本地的。那白人女孩不解地問,他們沒有應急的聯絡電話?沒有吧。我回答。我能說什麽呢。

這樣好了,女孩說,你告訴他們做一個random的號碼。我轉告伊夫婦二人,讓你們編一個號碼。伊說,你編。我想她是不會編,便教伊:我們這裏地區號是xxx,你在後麵加7個數字就行了,編個容易記的。伊仍舊說,就用你的嘛,好不好?不會有事情的。

我真正弄不懂伊的花巧心思,又非得將伊的意思告訴女孩子。為了替伊緩頰那個稀奇古怪的拒絕,我說,她不知道怎麽編。女孩沒再說什麽,拿過一小張紙寫了幾個字遞給我道,給她們,下次來可以用。我接過來一看,在伊的名字下寫著,123-123-1231。我給了伊紙條,伊的丈夫湊過來審看,講了一句話,對的,名字拚的是對的。

事情總算搞定,伊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排在第六名,而我已經到了第二。不一會兒就輪到我坐上理發椅,亞裔理發師問我的第一句話竟是:你(們)是中國人?我說是。反問你呢?她不回答。

開車回家一路想,伊是正常的人嗎?不敢說是或者不是。伊從魔都來,當伊是魔幻人好了。是伊奇葩,還是我少見多怪?那地的人,那國的人。

這兩天在文學城讀到《一件小事》的讀後感,那一篇也是我的高中課文。網上找出來重讀,多年之後一眼就看明白了寫的是什麽。“我”懷疑那個老女人碰瓷!人力車夫使“我”感到慚愧。我坐在高中課堂裏的時候還沒有碰瓷一詞,現在那裏是遍地英雄。不知道現在的語文老師會不會講“我”也是合理推測。

我這一篇也算是一件小事吧。政治正確地說小概率事件,我不非得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