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流傳這樣一段順口溜:“科級幹部不算數,處級幹部剛起步;司級幹部剛醒悟,部級幹部顯威武。”乍一看像打油詩,細一想卻道盡北京這座城市的“幹部生態鏈”。在北京,隨便往地鐵裏一站,不小心撞到肩膀的,可能就是個剛從某部委會議室出來的正司級幹部;在三裏屯隨便坐個咖啡廳,對麵喝拿鐵的人說不定就是掛職回京剛滿的副部級“老同誌”;在頤和園遛個彎,手拎保溫杯的阿姨可能是某單位的黨委副書記,正帶著孫子小心翼翼地避開湖邊的鴛鴦,腦中還在思考下周的人事安排。
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空氣中彌漫著行政級別的分子。從中南海到東長安街,從海澱蘇州街的中科院樓群,到朝陽的國資委、發改委、文旅部等機構,一棟棟寫字樓不再是鋼筋水泥的代名詞,而是“一格一命”的封疆大吏聚集地。每扇窗戶的背後,可能都坐著一個正處級以上的“父母官”,正在斟酌下一步的五年規劃,或是一紙調令的行文措辭。這一切,構成了北京獨有的“地表行政級別密度”。

北京人常說:“在這兒,當個處長和在外地開個便利店差不多。”這聽起來有些刻薄,實則寫實。在全國絕大多數地方,處級幹部是縣裏一把手、市裏要角,風風光光,地位穩固。而在北京,處級幹部隻是“剛起步”。
這不是貶低處級幹部,而是北京幹部結構的奇特性決定的。從國務院到各大部委,甚至大型央企,幾乎都有層層疊疊的處室編製。處室之下是科室,處室之上是司局,司局之上才是部委領導。也就是說,一個剛升到處級的同誌,在北京這片官場密林中,才剛剛找到一根樹枝棲身,前方還有“司”“部”“常委”等高山在等著他一步一步去爬。所以,有人戲稱,北京的處級幹部,如果掉進西南某縣的組織部,能直接掀起一陣“高級人才引進”的風暴。換句話說,北京的“中產階級”,可能就是全國的“政壇精英”。
你問北京的土特產是什麽?有人說是“豆汁兒炸醬麵”,也有人說是“京韻大鼓”,但真正有產量、有規模、有製度保障的,是幹部,尤其是高級幹部。“幹部外派”這項傳統活動,早年間可能是軍中將士鎮守四方;如今,演變為北京部委向全國輸送“精英人才”的典範模式。一個年輕的北京幹部,從中組部出來,被外派到某地掛職三年,再回來提一級;另一個部裏的老同誌,去某地方掛個副書記,順帶管理個國資企業,幾年後榮歸故裏,再升半格。
北京成了一個高官批發市場。不僅自己出產幹部,還承接各地“進京朝貢”的人事流通:來進修、來培訓、來掛職,來“熟人推薦”一個位子。春去秋來,幹部流轉如候鳥遷徙,隻不過這些“候鳥”,飛的不一定是季節,而是“級別”。
北京人講究“人以官論”,但這種“官”不一定是現職,往往是過往的“光輝履曆”。你可能在公園裏碰到一個穿運動服的老大爺,他隨口一聊:“我當年在國家計委幹過,後來去過沿海某省掛職,那會兒還沒有‘自由貿易區’這個概念,我們搞的叫‘出口特區’。”你以為是在聽故事,其實是在回顧一段當代經濟史。
在北京,“你爸原來是哪個部的”往往比“你現在在哪兒上班”更有分量。因為一個老幹部家庭所積攢的“人脈資產”,在京城的人事生態裏,有著比房產證更保值的流通價值。再比如,一句“我在中直機關上過班”,聽起來像是在描述一次工作經曆,但在飯桌上能瞬間使話題重心向他傾斜——這不是簡曆上的一行小字,而是一整套“你得知道我是誰”的暗號。
北京的“高官密度”,也帶來許多荒誕卻真實的社會錯位喜劇。比如,某小區物業貼出“請配合物業管理”的告示,業主群立刻炸鍋:“你知道我們這棟樓住的都是哪一級單位的嗎?”一場小小的電梯維修,背後可能牽扯到七八個部門意見協調,“信息報批比部委還慢”。
再比如,孩子幼兒園開家長會,老師感到巨大壓力,因為麵前坐著的“家長們”,一個是財政部的處長,一個是審計署的副司,一個是中辦的副調研員,還有一個據說是中央某領導的司機——誰都不能得罪,但誰都想安排“好一點的班主任”。這類喜劇在北京日常生活中層出不窮,人們嘴上笑嘻嘻,心裏卻要仔細掂量每一句話的分量,因為你永遠不知道,眼前穿棉襖、騎共享單車的“中年大叔”,是不是某個部裏準備提拔的下一任司長。
在北京,真正形成了一種“幹部產業鏈”:上遊是體製內儲備資源:高校、黨校、青年幹部訓練營;中遊是各部委機關、司局處室,分布密集,如同珊瑚礁;下遊是全國各地幹部流動的“調配市場”,有出有入,有進有退;終端是編製之外的人脈關係,成為這座城市最難測量的隱性資源。
這座城市以一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方式,把幹部當作一種特色資源,進行“精細化養殖”和“區域性輸出”。它不生產高官,它隻是高官的轉運中心。於是,北京的“土特產”,不再是老北京炸醬麵,而是處級幹部;不再是絨鳥兔爺,而是一批批即將被派往全國各地的“優質官員”;不再是文物古跡,而是“某部某處”的人事推薦函。
一句話,北京的風景不在故宮長城,而在人事安排表裏密密麻麻的那一行“調往外地鍛煉幹部”。誰說首都沒有支柱產業?北京的幹部輸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全國統一大市場”樣板。——畢竟,在這裏,連風,都可能是正部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