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碎生活

毛驢縣令 (2025-05-31 07:35:13) 評論 (1)

說到端午,不由想到元宵,都是糯米做的,親戚關係嘛,也讓我想起許多往事來。

很多年前,一個南航的男大學生愛上了一個礦院的女大學生。女生是我的表姐,男生後來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表姐夫,表姐夫叫起來字多,我們全叫他表哥。表哥畢業 後分到北京,又正好和我爸是一個大單位,所以常來常往。表哥雖與我們同輩,但比我們大不少,可他總是能和我們瘋在一起,和我爸說話時倒拘謹。他一 來,我們都搶著給他擦皮鞋,擦皮鞋五分錢,他躺在床上翹著腳,趾高氣揚的像個大地主,我們擦的情緒特別高,五分錢可不少呢。

   表姐畢業後沒能分到北 京,學地質的哪能進大城市,他們二地分居,牛郎織女,表姐怎麽想念表哥我們小孩子不清楚,表哥想念表姐我們都看在眼裏。當表姐到北京來休假時,表哥就高興得飄飄 然,像個幾歲的小男孩似的,美得不知所以。後來,因為太想念彼此,進京又是件難於上青天的事,表哥就毅然放棄了北京,文革時期間調到外地表姐處了。我們覺得很 可惜,表哥和我們很玩得到一塊兒,表姐則過於正經,我們不愛搭理她,動不動就進步學習入黨什麽的,和我們小孩沒關係。

   表哥調走後經常來京出差,每次都住在我家,和我媽聊天時,知道她總想要個小石磨,表哥記在心裏。有一次他來北京,居然真把個沉顛顛的兩扇石磨從廣西帶到了北京!我媽樂得嘴都不會合啦,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家夥死沉死沉的,難為他拎得動!

       有了那個石磨,我家就開始自己做元宵啦,隻要有糯米,什麽時候都可以磨麵做,不用非等到元宵節,可惜糯米總是難得有。老阿姨是南方人,尤其擅長做這類食品,她用小磨磨紅豆,做出來的豆沙細細軟軟,然後做成八寶飯,裏麵還放勺豬油,又香又甜的又可口,不光我家,單元裏的孩子也知道老阿姨的手藝高超,誰趕上了吃一口,即使他們現在老得癡呆了,也未必忘得了。每次小磨開工我們都來幫忙,一勺米、一勺豆、一勺水,還要慢慢地磨,一邊玩一邊聊一邊磨,做好再一塊吃,熱鬧,快樂,有氣氛,生活味道十足。

後來,生活富裕了,什麽都可以買到,沒人願意費力磨麵做什麽,那種快樂消失了,注意,不是被取代而是消失了,那種快樂有種原始的成分,是現代科技造不出來的。那種快樂同時也是一劑精神、心靈的營養,尤其當人跌倒穀底時,回味仍舊甘甜。

在歐洲,古老的水車還是風車是道風景,人們到此一遊後都要照相留念,小鎮上的水車至今都在轉動,磨坊沒有了,它隻是把水車到山上供人們澆地,動力不再是水,而是電。我走過時經常小站一會兒看它嘩啦啦的轉動,那麽勤奮、努力、埋頭勞作,像一個老實、忠厚、兢兢業業的農人。

    一年我回家,收拾陽台時,見到我家那被遺忘的石磨,蓋著一層好厚的塵土,不知多久沒人過問啦。現在還有人自己磨米粉做元宵嗎?!一段曆史被塵封了,一種幸福絕跡了,人們總哭著喊著要追求幸福,好象幸福是個難以多得的東西,其實那幸福總被人隨時隨地隨便地拋棄著。

我姐住進漁村後,把那扇小磨也帶去了,2017年帶著老媽和妹妹一起去山東看望我姐,我們坐在玻璃密封的陽台上,圍著小磨喝茶,我姐用小磨作茶具底托,小壺小碗擺一圈,大家你一碗我一碗的邊喝邊聊往事,時光退回了一甲子,人變得越來越幼稚,一心想給表哥擦皮鞋。前些年和表姐通過話,她說表哥都有些癡呆了,動輒就罵人,一晃好幾年過去了,搞不好現在表姐也癡了?今天和老媽通話時,她說正在吃臘八粥,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表哥和當年的小磨。媽告訴我表哥去年走了,說到表哥千裏迢迢帶到北京來的那個沉重的小磨時,老太太仍舊一臉感激的笑容,記得那小磨的來曆和功德,笑容裏的光彩是那麽的動容,我忍不住把老太太拍了下來。我媽臉上皺紋稀少眾所周知,可是,一個望百歲的老人,越老越反倒越多出一份魅力與美麗,她臉上那些生活的爪痕,痛苦的和愉快的,都被她心裏的那口磨磨得平展、光滑、祥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