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九十一

母親九十一

2025-03-20

差不多兩個月前，母親剛過了91生辰。據說世界上能活到90歲的人。隻有不到10%。網上的數據從0.9至9%不等。但誰也不知道這些90歲以上的人，有多少是能自理，不糊塗的。

也有人說，過了50歲，日子是一年一年地計；等過了60，就是一個月一個月地計，而過了70，那就是一日日地計。等過了80歲，也就以小時計了。這麽說似乎有些悲觀，畢竟現在已步入老年社會，80歲以上的人也不少，所以又有人說，人到60是論年算，活一年算一年。到了70，就論月算。而過了80，就論會兒了，活一會兒算一會兒。

前些時參加母親的老朋友們聚會的時候，20多人到場，90歲以上的人隻有4個，最大的97歲。好在他們都還沒糊塗，而且還能基本自理，生活的質量尚可。但畢竟是耄耋之年，到哪兒去都得有家人或保姆陪伴。這幾位老人都沒有去養老院，在家裏由孩子們輪流照顧或請住家保姆。

母親雖然是年過九十，但還沒有到瓊瑤那種無可奈何的狀態。記得多年前去看望同學的母親，那時，老人家也是80多歲，沒什麽大病，但很虛弱，基本上臥床不起。神誌清爽，隻是情緒低沉，對生活失去了興趣。成天隻能躺在床上，自己做不了什麽。去看她時，十分悲觀，反複對我們說，這樣活著沒有意思。老人家出生於書香門第，自己也是高級知識分子，可是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也是充滿了無奈。想起百歲老人楊降，八十多歲時，獨生女和老伴先後去世，在完成錢鍾書的書稿整理之後，也是隻求平靜不再求生。

和她們不同，母親雖已過了90，但對生活仍充滿熱情，而且愈加關注自身的健康。即便有點小疾，也十分擔心。除了服用家裏存放的藥物，還十分注重去醫院看看病。偶爾感冒咳嗽，便趕快吃藥，擔心會轉成肺炎。

記憶力有些減退，卻還沒有糊塗，尤其是對錢的事，仍十分清楚。每個月工資到賬，都要去銀行查對，多了少了都要打電話問清楚。每個月的花銷也要一筆一筆地記下來，連每天買小菜的收據都要留著，算算每個月的生活開銷，直到最近，才不再記得那麽細了。

年紀大了，她更加注重飲食。我剛回來的時候母親的食欲尚好，飯量和我不相上下。對菜也十分挑剔，口味稍有不對，就不願意吃。由於味覺退化，菜裏麵的油鹽少了沒味，所以喜歡口味重，油多的菜。

老年人消化不良，是常有的問題。母親總是抱怨腹漲，沒食欲，總想著去看看中醫，給調理一下。前些時聯係到我在中醫院的同學，去看了一下，開了兩個療程的中藥，吃了後似乎感覺好了一些。

便秘也是個問題。偶爾一天解不出大便，就會十分著急。趕緊用開塞露，或者其他的藥物。國內的這類藥很多，有的叫通便茶，說是能長期服用。前些時有幾天沒解大便，用開塞露沒什麽效果，就試著喝了幾包別人推薦的通便茶，沒想到導致腹瀉不止，趕緊停藥。

母親的牙一直都不太好，年輕的時候就時常有牙疼，後來安裝了幾顆種植牙。幾年前舌尖惡性潰瘍，做手術時把這些都取了，手術恢複後便裝上了假牙。剛戴假時不適應過了1 年多才慢慢好了。兩年前我剛回來時，僅存的3 顆牙有兩顆又鬆動，腫疼，隻好都拔掉，換新的假牙。這次是在離家不遠的私立診所換的，安上之後，還是覺得不太適應，後來又多次去診所反複修複。一年多後，剛剛適應的假牙又斷了，隻得又回去診所，免費給換了一副新的。盡管新的假牙是按原假牙製作的，剛換上仍不適應，吃東西就作嘔，甚至有些疼痛。沒辦法又去了兩趟牙科診所，反複調，這才慢慢好了一些。然而，這時候飯量又降了，總是說不想吃飯，沒胃口，勉強吃一點也很少。以至於到了最後，以前一些很喜歡吃或者能吃的東西現在也都吃不了。一日三餐，早上隻能喝點稀飯和一兩塊點心，不能吃更多的東西。中午能吃小半碗米飯，晚上又吃煮熟了的麥片。

和國內的大多數人一樣，母親在55歲就正式退休了。不過退休的時候身體狀況還非常好，所以退了之後，又返聘回去工作了兩年。她年輕的時候得過肺結核，好在當時住進了條件很好的療養院，得到了係統的治療。盡管受了一些罪，但結核病是完全治愈了。之後沒有再複發，隻不過留下了一些後遺症，比如肺活量比較小。即便是在年輕的時候，爬樓梯就有些氣喘籲籲。還有就是當時吃的藥太多，傷了胃，一不小心，就會嘔吐不止。直到現在，感冒後最大的問題是吃不了飯。

盡管如此，她在80歲以前沒有什麽別的大問題。母親退休後仍很活躍，盡管上下樓梯時有些氣短，我家在四樓，那時她每天都會下去四，五趟。她和父親一起參加了門球協會，和一群同齡人玩得不亦樂乎，時不時還去外地參加比賽。雖然隻是娛樂消遣，但他們都很認真，不僅按時參加訓練，還很在乎輸贏。前幾天我收拾家裏的舊物時，發現他們當年打印的門球規則，還有看上去很正規的裁判證，還有兩副不錯的球杆和幾個球。打門球不僅讓他們保持了活力，還擴大了朋友圈。

除此之外，母親還在樓下的廣場裏和一群人打太極拳，和朋友們到處旅遊。每天清晨和父親一起步行數公裏，哥嫂說當時走路比他們都快。

父親生病後倒下的時候，她已經是84歲的高齡，但仍然能夠幫忙照顧我的父親，每天擦洗，給父親翻身。父親走後，隨哥嫂去了深圳，寧波。直到兩年前我回來的時候，她還能每天都上下四樓，到公園裏走路。

過了九十，母親的身體狀況也有了些明顯的變化。前兩年我剛回來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能和我一起外出走走，多半是到河濱公園，一天的步數能達七八千步。後來走不了那麽遠，但仍能下樓，到前麵的廣場上走走。最近幾個月，由於突發的腰疼，限製了活動的範圍，在家裏走不了幾步就得停下來坐一會兒。所以最近幾個月已經很少出門了。

腰疼有一段時間，盡管我覺得沒什麽器質性問題，但經不住她的再三催促，便帶她去了醫院，做CT。CT顯示有的壓縮性骨折，這並不意外。在這個年齡，幾乎所有人的椎骨都有類似的影像改變。這也是很常見的一個問題，因為骨質疏鬆，錐體很容易骨折，這也是為什麽年紀大了，人都會駝背，變矮。

突然疼痛的原因很難判斷，最大的可能是由於腰部的活動不當，傷著了腰部的肌肉。兩年前曾經摔倒過一次，那時候沒有骨折，隻是腰肌受損傷，臥床休息了一段時間後，慢慢恢複了。這次疼的部位和那次受傷的部位不同，是在背部髂骨的上方。這也不是腰椎骨折疼痛的部位，而很可能是軟組織損傷所致。為了緩解疼痛，一方麵減少活動和站立的時間，另一方麵，做了熱敷理療按摩，還從診所借來一個熱療儀，用了幾次，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效果。最有效的止疼方法還是吃藥消炎止痛的藥，能夠減輕疼痛，尤其是在夜間，能夠在翻身的時候不再那麽疼。但是，僅服用幾天止疼藥之後，胃又不行了，隻好停用，由其慢慢恢複。

雖然體力衰退，母親的大腦卻還十分清醒。尤其對一些小事情，仍保持著以往的許多講究。曬衣服一定要按她的方式晾裏麵或外麵；曬被子要對得整整齊齊的。對我買的菜也是總不滿意，不是買貴了，就是菜的質量不好，總不合她的要求。

不能出門，在家裏玩手機，看電視成了母親每天的主要消遣。看久了，對手機上的一些所謂的說法都十分在意，不管有多荒謬，也都相信，時不時來說給我聽。比如說，她會很認真地告訴我，網上說的，胡蘿卜和白蘿卜不能一起吃。

現在國內電視上播放的電視劇很多，遇到感興趣的，常常能看到很晚。有的電視劇一天能播放好幾集，也能一氣看完。但是，母親聽力在這幾年顯著減退，隻有把電視的聲音開到最大，才能聽見，可在那樣高的音量，我的耳朵受不了，所以沒法和她一起看。前幾年父親和大姨還在的時候，母親總抱怨和他們交流困難，如今，她自己也是如此了。和她聊天，再也沒法輕聲細語了，常常還要走到身邊，再三重複，慢慢地說，才能聽清。我也想過給她配助聽器，去了一個很專業的助聽器配製門店，測量了一下，發現骨傳道障礙隻是問題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聽神經的退化，所以戴上助聽器也不能解決問題。

人過了90，總體來說身體素質和生活質量都明顯下降。可是，求生欲是人的自然秉性。越是到了這個時候，人越希望能多活幾年。當生活質量尚可時，長壽是福，但到了力不從心，或失智的狀態，那就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