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欣喜地發現,救助被販賣婦女兒童的收容中心就在Miguel住的療養院的山腳下。她每天清晨起得很早,偷偷溜出去,徒步登山,一個小時之後,可以到達俯瞰療養院的一個小山頭。幸運的時候,她可以瞥見父親牽著Miguel的手在院子裏活動。
除了想看一眼日夜思念的親人,芒果最重要的目的是觀察進出療養院的車輛。上次芒果逃走,是偷了廚師的門禁卡,從正門逃走的。估計這張門禁卡早已被作廢了。必須想別的辦法。
觀察了一周之後,芒果有了可喜的發現:垃圾車每周三早上六點來;送用品補給的車周二晚上八點來;而清洗床單和工作服的公司車輛也在周二晚上來,大致八點半到九點之間。一個計劃在芒果心中慢慢浮現。
可是,把他們帶出來之後呢?San Diego和墨西哥Tijuana的邊境線很長,好多地方看守也不嚴,尤其是從美國到墨西哥的方向,更是沒什麽人把守。芒果估計被Rain他們抓住的機會不大,但是墨西哥方麵,會不會有Jeff的關係在暗中等著自己呢?他們以逸待勞,請君入甕的可能性很大。
這麽一想,穿越邊境線的地點一定要選好。像是Tijuana機場附近就不好,太多遊客從那裏進入墨西哥了,入境檢查也比較認真。最好的是在人煙稀少的山區,可以開車過去,速度快,暴露少。
可是車呢?
“Hola,morra!”
芒果回頭,看見收容中心的一個義工在和她打招呼。芒果在這裏用了Mora這個名字,“黑莓”的意思,也是水果哈。而西班牙語裏,用morra稱呼女孩,帶著喜愛的意味。
走上前來的大男生是個西班牙裔的大學生,據他說自己叫Juan,在這裏實習,平時在一家農產品公司打工。他看著芒果,笑著說:“你應該有深色的卷發和濃長的眉毛,對吧?自己剃掉的?”
芒果拉低棒球帽的帽簷,垂下來眼睛,任由濃密的睫毛遮擋她的不安。
“沒事,你這種情況我見多了。”大男生笑了。
“你想留在美國?”Juan開始攀談。
芒果搖搖頭,說:“我想回家。但是,我的家人走失了。我弟弟和我父親,嗯......我們後悔了,想回墨西哥。”
“啊?這還不容易啊?你們花了多少錢過來的?”
芒果眨眨眼睛,說:“我父親以前偷渡過來的,花了六千美金給蛇頭。我們倆這次花了一萬五-----準確地說,欠了一萬三。我不願意去做他們讓我做的事情,帶著弟弟跑出來。找到父親,決定一起跑回墨西哥。可是,我們害怕。據說美國邊境的人和一些蛇頭認識呢,會抓我們的......”
“不會吧?還沒聽說往回走有風險的。”Juan湊過來,用他黑色的大眼睛看著芒果,說:“應該是你父親得罪黑幫了吧?沒事,我可以幫你。”
芒果抬起頭,欣喜地看著他,問:“真的?怎麽幫?”
“和我一起走咯。我每周都過兩次邊境送貨。你搭我的車就行。往墨西哥走,根本沒人查的。”Juan笑了:“不過,你回到墨西哥,能保持聯係嗎?我很喜歡你。希望和你交朋友。”
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醜到家的芒果驚訝極了,她忽然感到利用這個單純熱情的男孩很愧疚。可是沒辦法啊......
於是,芒果羞澀地點了點頭。
Juan去忙他的工作了,留芒果一個人坐在小餐廳的桌子旁,看著手裏的burrito發呆。還不到午餐時間,Juan特地給她帶來自己喜歡的一家小餐館的墨西哥卷餅。握著錫紙包裹的、溫熱的食物,芒果忽然鼻子發酸。
久違了----來自一個年輕男性這樣健康、溫暖的關懷,還是在她人生當中最為恐懼的低穀。當年懷孕,自己也很恐懼。可是想到肚子裏的小生命,芒果有無知的無畏。也許,當年生下孩子是個錯誤?因為這個孩子,如今麵對正常的感情,也不得不怯讓。
芒果不由得想到Rain,她有生以來唯一一個一見鍾情的異性,如今可能正在追捕自己,多麽的諷刺!
唉,算了吧。後悔沒用,歎息也沒用。上帝送來Juan,就是一場意外而寬厚的仁慈憐憫。從今往後,也許可以帶著家人隱姓埋名,Jeff的那筆尾款不要也罷,換一個清白的寧靜。
David帶著穀雨沉著地應付著紀律委員會的聽證,同時在調查工作上也取得了一些進展。首先,被芒果遺棄的汽車在南加州被發現了。不過,車裏麵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是,David對於別人勘查現場總是不放心,於是決定和穀雨親自南下。
他們和警局局長、鄧安達以及FBI相關部門主管開過會,得到批準聯合辦案。這對於跨縣市調查是極大的便利。穀雨雖然連著兩個星期都沒好好休息,但是精神頭十足,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興奮地鼓脹著,迫不及待等著出發。但是,一想到芒果,他又難過起來。心中的疑問不斷灼燒著他的神經:她為什麽走上這條路?難道是為了兒子的肝源?怎麽不求助大家呢?
芒果曾經提到過,兒子的父親是魔鬼。那麽這次兒子生病,她會不會求助於那個“魔鬼”?肝源會不會是那“魔鬼”捐贈的?也許,可以從芒果高中時期的人物關係入手,翻翻舊賬,也許可以看到魔鬼的真容?
此刻,穀雨把一份舊金山以及附近城鎮五年來運營的十一家私人手術室清單放大投影到會議室屏幕上。
鄧安達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這份清單上,租用方各式各樣,但是業主一欄裏葉叔控股公司的名字高居榜首,居然有六家。另外有一個業主,也引起了鄧安達的注意,那就是立初霜的公司,曾經建造了三家手術室,不過,很快就出手了。其中一家轉讓給了葉叔。
“目前對於這些手術室運營的具體情況還不清楚。”穀雨完成了講解,在桌尾坐了下來。
FBI主管清了清嗓子,說:“我個人認為,這個案子牽扯的方方麵麵太廣,太繁雜,我們將會成立專案組接手調查。目前的栽贓陷害案,還是由警局主導,我們予以配合。”
鄧安達和警局局長都點頭同意。
“找到芒果是首要目標。她的供詞是檢方起訴的關鍵依據。”局長說:“David和Rain負責偵破,直接向我匯報,我也給你們在警局調動資源開綠燈。”
“謝謝!”David說:“為了防止泄密,我們倆打算申請休假。”
FBI主管接過話來:“我安排你們飛過去。從南邊分部領取車輛和裝備。”
“好!你們什麽時候可以出發南下?”鄧安達問。
“明天。”David回答道:“先不通報San Diego警局。給我們一天的時間。”
“同意。我們可以先提供一部分當地支援。”FBI主管說:“合作愉快!”
散會以後,鄧安達和穀雨恰巧都去了洗手間。兩人在走廊裏對視了半秒鍾,穀雨就瞬間明白了鄧安達的心情。葉叔如果涉案,鄧安達估計也可能成為調查對象。今後FBI的調查,恐怕未必會通報他了。但是,穀雨還是相信鄧安達的清白的。雖然作為一個探員,這種直覺是極為不負責任也上不了台麵的東西,但穀雨心裏還是很肯定:鄧先生沒有主動參與。那麽,被動或者無意間是否也給葉叔提供過幫助呢?
還有立初霜-----立夏的小姨,也曾經在這泥潭裏蹚過。她到底是個什麽角色?如果她涉案,那麽自己的位置應該怎麽擺?
發愣的時候,鄧安達拍了拍穀雨的肩膀說:“上了船,免不了風浪。你我都好自為之吧。”
穀雨沒說話,點了點頭。
立夏這幾天鬼使神差地開始研究火災的各種情形和理論-----起燃點、可燃物、助燃物、遊離基,這是火災的必備條件。大火之後,大概一兩分鍾,如果可燃氣體充斥密閉空間,那麽很有可能迅速發生轟燃------指火在建築內部突發性全麵燃燒的現象,即當室內大火燃燒形成的充滿室內各個房間的可燃氣體和沒充分燃燒的氣體達到一定濃度時,形成的爆燃,從而導致室內其他房間的沒接觸大火的可燃物也一起被點燃而燃燒起來,這種現象稱為轟燃。
那麽,如果流丹園當年是煤氣管道爆炸引發的火災的話,逃生時間窗口也就是一兩分鍾?媽媽當時在幹什麽?為什麽沒有逃走?自己進入公寓時,已經有煤氣泄露了嗎?媽媽是因為煤氣中毒沒有辦法逃生嗎?
如果隻是煤氣泄露,那麽起燃點是什麽?是媽媽點火了嗎?為什麽呢?
立夏抱住疼痛欲裂的頭,眼前恍惚可以看見自己家的公寓大門,可以聞到似有似無的煤氣味。然後呢?巨響,對,是巨響。不,在那之前,有機器轉動的聲音,緊接著“叮~”......
微波爐?
“小夏快跑!”媽媽的乞求。“別管我!”
“魔鬼,魔鬼!”媽媽的驚呼。
“救救媽媽!”那是自己聲嘶力竭的呼喊。
立夏能感覺到烈火的灼熱,能看見自己往大火裏衝......
然後就是看見了穀雨的眼睛,如同北極星,在濃煙裏指明求生的方向......
立夏把頭埋入自己的臂彎哭了起來。為什麽?為什麽自己還是不能想起來所有?那些記憶的碎片,好像在大火之後化為了灰燼,在靈光乍現的時候飄然而落,哪怕是抓住了一片,可是稍微用力一握,卻碎了。
不知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隱隱約約聞到了飯菜香,立夏猛然抬起頭來。聽見廚房有動靜,她跳了起來卻因為腿麻了,差點摔了個跟頭,還一下子撞翻了椅子。
“怎麽啦?”穀雨舉著鍋鏟就急忙跑了過來。
立夏上前緊緊抱住穀雨的腰,把臉埋入他的胸懷,拚命克製自己的眼淚。
“嗨,看你睡著了,沒舍得叫你。我也好想你啊。乖,洗手食飯!”穀雨用一隻手拍了拍立夏的後腦勺。
“家裏沒啥吃的了。我.......你說要加班的。”立夏直起身低頭順了一下頭發。
“我加班你就不吃飯?”穀雨笑了:“本來想叫你出去吃,可是又下雨了。還是家裏吃飯舒服。我隨便做了個菜,吃飽就好。”
立夏隨穀雨來到廚房,見小砂鍋在爐子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兩碗炒飯已經盛好了。
“什麽東西這麽香?”立夏瞪大眼睛問。
“冰箱裏的蒲瓜、白油臘腸、蝦幹、粉絲,燒一燒就好啦!關鍵是味道,對吧?”穀雨得意地揭開鍋蓋,一股焦香熱氣冒了出來。
“我真的餓了呢!”立夏咧嘴笑了。
他們一人捧著一碗飯,對著個小砂鍋,吃得暢快淋漓。吃好之後,穀雨說:“我要出差幾天。”
“噢,去哪裏啊?”立夏問。
“其實......”穀雨頓了一下,說:“就是北加州啊,算是封閉培訓。”
“培訓?”立夏皺起來眉毛:“你們的案子......破了?”
“差不多吧。”穀雨收拾碗筷,說:“不談公事。今天用心陪你。明天我下午才走。”
“真的啊?明天你不上班?”立夏不敢相信。
“不上班。”穀雨搖搖頭:“我中午回家收拾行李就可以。你想幹嘛,我陪你。”
“什麽都不幹,明天逃課。就和你黏著。”立夏靠著穀雨的肩膀,問:“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呢。希望很快。”
“我已經開始想你了。”立夏忽然有點傷感。聽著窗外逐漸集結的風雨,心裏充滿了不安。
“你保證,一定注意安全。”立夏看著穀雨的眼睛。
穀雨笑了:“就是培訓。沒事,別擔心。”
立夏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酸了鼻子,小聲說:“就是舍不得。”
穀雨伸手摟緊她,沒說話。
風雨降至的時候,鄧安達回到了家。Mary帶著孩子們去學校參加聖誕舞台劇的彩排了,屋子裏一片寂靜。看著廚房料理台上留給他的晚餐,鄧安達沒有胃口。他給自己煮了一壺咖啡,在書房裏坐下來,聽窗外風雨大作。
給Mary發了個短信:路上小心。需要我去接你們嗎?
很快Mary回複到:沒事。等下見。
鄧安達放下手機,喝了口咖啡,開始自己按摩太陽穴。自打今天在清單上看見葉叔和立初霜公司的名字,鄧安達的頭就開始疼。他們真的隻是單純經營手術室嗎?鄧安達無論如何都難以說服自己去相信。
葉叔現在還是自己的中國事務顧問呢。估計很快自己會也在FBI調查名單上吧?剛剛信誓旦旦地要謀求連任,嗬嗬,真是打臉。
外邊狂風吹倒了什麽東西,“咣當”一聲砸在玻璃門上。鄧安達從自己的思緒裏被驚醒。他茫然地看著漆黑的後院,忽然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迷惑。隻是那麽幾秒鍾,讓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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